宫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一片哀默,但极少有人敢表现出来,似乎顾忌着什么,人头攒动,来去匆匆。
宫里普遍都认为高太后不会这么突然,现在颇有些措手不及。
陈皮与周和忙着在宫里料理,准备一系列丧礼事宜。
政事堂内,苏颂这个本默契的在今天致仕的宰相,不得不暂留,主持政事堂的一些事情。
开封府。
一个致仕的五品官院子里。
在一个偏堂内,摆放着高太后的长生位。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凄声厉呼道:“太皇太后,宾天啦……”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男男女女,跪地哭喊不止。
一处高门大院,匾额上写的是‘静宁侯府’。
侯府里的人一片沉默,每个人仿佛都心事重重,大红灯笼以及各种喜庆之物都被换下来,男男女女的服饰开始换素装。
开封城里的气氛,渐渐的开始变化。
不少人哭哭啼啼的跑向御街,哭喊声一片。
魏王妃等宗室近亲,更是第一时间跑向皇宫,要看高太后‘最后一眼’。
而也有人不少人,在暗中嗤笑,冷笑,幸灾乐祸。
“老妖婆终于死了!”
“她还真能活,差点就活到了古稀之年!”
“硬生生熬死三代帝王,老太婆果真邪乎!”
“总算是死了!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太好了!太好了!她一死,天地清明,乾坤骤朗!”
……
高太后病逝的消息,在开封城酝酿,同时也飞速扩散向整个大宋。
到了傍晚,身在鄢陵县的章惇终于收到了信。
章惇看完,背起手,立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开封城方向。
裴寅站在他身后,拿着信,道:“先生,蔡相公催您回京主持大局。”
章惇剑眉倒竖,眸光灼灼的盯着南方。
高太后的死出乎他的意料,看似已经撤帘还政,无足轻重的太皇太后,在朝局,在国政中,依旧有着强大的影响力,是‘新政’推行的一大阻力。
这种影响力,哪怕她死了,依旧会长时间存在。
裴寅似乎能察觉到什么,跟着静了一阵,道:“先生,人死如灯灭,太皇太后的丧礼,还需您来操持。”
帝皇的生前身后都不简单,往往有着极其重大的政治意义,高太后虽然不是帝皇,却也算半个,谁能操持他的丧礼,就预示着谁将在朝局中更进一步!
若是章惇操持,那么,他就会是下一任宰执!
章惇背着手,目光闪动,淡淡道:“办三件事,给苏颂去信,我要跟他见一面、上奏官家,请丧礼由苏颂主持、总结好我们这一路,政事堂六部合议。”
裴寅听着一怔,等了一会儿,道:“先生,太皇太后的丧礼,真的要给苏相公吗?”
章惇道:“有没有这个丧礼,苏颂都得走,我都是宰执。”
裴寅明白了,思索一会儿,道:“好。我这就去办。另外就是,高太后刚逝,怕是有些人会趁机跳出来。”
高太后到底是英宗皇后,神宗之母、皇太后,赵煦祖母、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在‘新旧’党争如此激烈的情况下,高太后这个真正‘旧党’魁首病逝,不知道多少人会忍不住跳出来,借此生事。
章惇背着手,身姿挺拔,道:“他们那么钦慕太皇太后,守陵使,山陵使等需要那么多人,再不济,就让他们随着太皇太后一起去。”
裴寅神色一凛,抬手道:“是。那,先生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章惇看了看天色,道:“取消后面的行程,明早回京。”
“是。我这就去安排。”裴寅应着,转身去安排。
与此同时,各地知道消息的,纷纷上书。
有的歌功颂德,有的恳请丧礼从简,有的要求上尊号的,有的哭喊着要入京治丧的。
这些,大部分都是开封城附近,最先得到消息的官吏。相对于他们,反而是开封府以及所辖的诸县十分平静,几乎没人上书。
政事堂很快抽调了各个衙门的人,专门设立了机构,以专心处理高太后的丧礼。
但在‘规格’上,内部还是引起了不小的争论。
不少人要求‘一律从简’,搬出了高太后一贯的节俭作风,还有赵煦之前下的‘婚丧嫁娶,从简从短’的诏书。
另一些人,则认为高太后历经四朝,辅佐三帝,功莫大焉,应该高规格,厚葬。
在他们争执着的时候,章惇突然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内。
苏颂,蔡卞以及六部尚书都在,众人看着他回来,各有表情。
苏颂握着拐,半眯着眼,对于他的回来,无动于衷。
李清臣第一个说话,道:“章相公回来的正好,先坐,听我们说说太皇太后丧礼安置事宜。”
章惇表情淡漠,在苏颂边上坐下,在一众人的注视中,与苏颂道:“苏相公,有些事,还请你说话。”
苏颂已经接到他的信,抬眼瞥向他,默默一阵,道:“太皇太后是喜丧,太皇太后仁德,不容诋毁。”
蔡卞听着苏颂的话,神情若有所思。
王存面露狐疑,章惇与苏颂,这是在打什么哑语?
倒是李清臣神色忽变,果断开口道:“苏相公,现在我们说的是太皇太后的丧礼,不是盖棺定论。我等是朝廷重臣,不能堵天下悠悠之口。”
许将,林希等人听着李清臣的话,突然醒悟过来。
苏颂的话其实很简单,高太后是喜丧,是寿终正寝,与朝廷争斗无关,里面不存在什么阴谋。高太后仁德,不容诋毁,那就是要求章惇等人,不得继续攻讦高太后,秋后算账!
同样的,这里面还有一个交换,那就是苏颂这个‘旧党’魁首出面,堵住那些要借此生事的‘旧党’之人的嘴,会为章惇继任宰执铺平道路!
李清臣话音落下,殿里一片安静。
章惇没有说话,苏颂一直注视着他,等待着。
蔡卞看着两人,沉吟着,道:“苏相公,官家早就有言在先,何必多此一举。”
赵煦或明或暗的都警告过章惇以及‘新党’,党争不得涉及皇家。皇家地位尊崇,超脱于朝廷之上!
苏颂没有看蔡卞,依旧与章惇对视,道:“三天后我离京。”
章惇剑眉跳了下,继而道:“宣仁”。
苏颂沉默片刻,拄起拐,缓缓离开。
李清臣不等他离开,看着章惇道:“章相公,‘宣’、‘仁’二字岂可轻用,下官请斟酌。”
章惇说的‘宣仁’,其实是给高太后的谥号。
这两个字,在历朝历代的皇帝庙号中经常出现,代表了很高的赞誉,是一种盖棺定论。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我刚刚回京,得马上去见官家,其他的事情,你们继续商讨。”
章惇说着,便起身。
李清臣有些不满意,但林希,许将等人不说话,他也不能硬顶着不放。
工部尚书王存见苏颂,章惇都走了,默默思索着‘宣仁’二字,暗自点头,没有继续纠缠。
……
章惇在垂拱殿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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