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后半年,朝中裴毅及其重要党羽皆被清理干净。
朝务刚忙完,林水月便‘病了’。
说是病了,实则是得了新帝密令,秘密前往了晋朝中部的渝州景阳城。
景阳城位置极佳,四通八达,是晋中最主要的一个城市。
新帝登基之后的一个重要提案,便是修建景阳城内前朝留下的荒废古道。
此道位置极佳,当初前朝耗费多年建成,却因底下官员中饱私囊,令得此道修建困难,好容易建成大半后,又为着偷工减料而发生坍塌意外,在此后便被荒废了。
而晋通商及人员往来,都改从绕开景阳城内走,不仅耗费时日众多,且格外不便。
这条道孟怀推算过,如果能够建成的话,不仅可直接北上京城,还可将南下的路打通,是不论陆路水路都能得到便利,是福泽百姓的大好事。
而这等大工程一旦开始,便要耗费好些时间、银钱及人力。
景阳城是晋中心地,官员背景也格外复杂。
林水月查处裴毅程旭的事,也有来自景阳城的线索。
要想修路,便得先整治官场。
因而新帝一道密旨,林水月便托病离开了京城。
走到了半道,就被人拦了下来。
林水月看着面前从善如流接过她手中茶盏喝茶的人,挑眉道:“裴大人怎会在此处?”
上个月裴尘前往边疆各处检阅,至今未归。
景阳城这事比较棘手,还以为今年内是见不到了。
谁知道这人率先办完了差事,在这半道上堵她。
裴尘低笑:“特来给夫人赔罪。”
他走之前折腾太狠,惹了林水月,于是一整个月没搭理他。
他放下茶盏,没骨头似的歪倒在了林水月的身上:“旁人离开府中,身边都得带个知冷知热的贴身照顾着。”
林水月瞥他:“你知冷知热?”
他伏在了林水月耳边轻笑:“不光如此,还能随着夫人的要求变化调整。”
与他成婚这么久,林水月也变质了。
大白天的,林大人轻咳,面上一本正经:“皇上可知晓此事?”
“奉旨侍奉夫人。”裴尘轻颔首。
林水月:……
这人胡说八道的能耐又精进了。
到底一个月没见,她见他风尘仆仆,显然是事情一忙完就赶了过来,便轻笑道:“那日后就承蒙裴大人照顾了。”
裴尘星眸紧盯着她,忽而一笑:“还得要夫人照顾我。”
林水月:?
“京城来的阔夫人,手里有花不完的银子,出门在外还要带个漂亮的面首在旁伺候着。”
得,他这是还给她安排好角色了。
林水月一时无语,细想之下却又觉得这身份很是合理。
既是秘密到访,便不能大张旗鼓,却又需要一个不那么低的身份,也好让她得以探听官场。
“这是夫人的文书。”裴尘笑吟吟地递来了备好的文书:“夫人祖上也曾出过几位京官,至夫人父亲这一辈落魄了,转而从商。”
林水月翻了一下那文书,文书上还写着她的新名字——凌霜。
“京中最大的那家拍卖行,便是夫人的产业。今岁来景阳城,是为了能在景阳城内开办一家同等规模的拍卖行。”
这倒是林水月提前安排好的,只不过她还没想好用什么身份,他便给她直接送来了文书。
她颔首应下,杨眉道:“确实不错,赏。”
裴尘微顿,随即紧贴着她的耳廓:“金银钱财我都不要,夫人若想要赏我,就需得要……”
林水月耳尖微红,这人真是稍有机会就发作。
她微退开了些,咳道:“看你表现。”
“顾辰必会让夫人满意。”他还给自己化名上了。
顾辰,乍一听倒是只与他的名字相差一个字,比起之前去株洲时,他所用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字要好记,林水月微微颔首。
“除此之外,夫人还需得要做些改变才是。”他打量着林水月简单的装束,轻笑着道。
几日后,景阳城外。
景阳城繁荣富庶,又是渝州州府所在地。
进了九月,这边会有好几场别具一格的花会,因此,近段时日来往景阳城的车马总是格外的多。
这些花会中,下月的一场赏菊宴格外的特别。
因为那是渝州知府夫人所设,每年的赏菊宴都会广邀渝州大小官员并着家眷前往参加。
因而这几日的景阳城外,总是能看见一些排场极大的官家公子及小姐。
今日亦是如此。
景阳城城门宽广,是寻常城池的三四倍大小。
可临近这秋日盛典的时间,总是格外的拥挤,各家车马络绎不绝,寻常百姓打眼一看,都要被这架势吓了一跳。
于程程便在此列中。
她是渝州知州于放之女,前些日子因家中祖母生病,同其兄长赶往老家探望。
祖母恢复后,这才紧赶着回到了渝州。
在渝州,赏菊宴格外重要,可以说是每年头一等的要事。
她们这些渝州贵女,都需得要早早准备起来。
尤其如今她到了相看的年纪。
她自小就心悦于知府嫡子余昊,听说这次的赏菊宴,知府夫人有意给余昊说亲,她心下着急,如今到了景阳城外,却有些心不在焉。
余昊同她年岁相仿,也是如今渝州城内出了名的才子。
她对其情根深种,曾向家中提及非余昊不嫁之事,加之余昊待她也一向温柔,她便觉得,余昊也是喜欢她的。
可她离开渝州不过半年时间,就听说余昊与同知之女来往密切,甚至知府夫人也属意这门亲事。
于程程心中既是酸涩,又有些烦闷。
导致离这景阳城越近,心情就越差。
兄长于杨见她这样,就将旁边的窗户打开了来,打算让她吹吹风。
没想到这窗户一打开,兄妹两个都傻眼了瞬。
不光是他们,走在附近的那些马车,或多或少都打开了窗户。
无数的目光,俱是都落在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之上。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这马车实在是太扎眼了!
马车顶上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琉璃宝珠,其下悬挂了无数根银质流苏,风一吹,那些流苏撞在了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而马车整体,则是用……用金铸成!
因此格外的沉重,所以选用了八匹浑身雪白的马儿拉动。
那马车极宽极大,一辆马车占据了寻常两三辆马车的位置。
就连其上悬挂的,都是价值千金的烟海纱。
听说这纱格外难得,一年到头来也就出得了十来匹,不说渝州,京城都很难买到。
……竟然有人拿来当马车的帘帐用。
隔得不远,于程程就听见了余昊亲妹妹余青诧异地道:“这是谁家的马车?”
“我在渝州这么多年,还未曾见过这般……”说话的人声音轻柔,于程程却直接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这就是近来与余昊来往过密的同知之女,吴雨苒。
她微愣,随后目光就落在了前面骑着马儿,俊逸非常的男子身上。
于程程轻咬着唇瓣,余家兄妹和吴雨苒一直都在城中,这会却同坐在一辆马车上,余昊还跟在其左右。
分明就是一起出去游玩回来。
她心底酸涩非常,看了两眼,便要扭过头去。
也是巧了,就在她打算移开目光之时,那辆闪闪发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银钱气息的马车,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变速。
这马车本就比其他的马车大,如今城门口拥堵,需得要有序通过。
突如其来的变速,令得其他人反应不及。
“砰!”于程程只听得一声巨大声响,便眼睁睁地看着那马车撞上了前面的。
好巧不巧,前面那辆马车,正好便是余家的。
知府家的马车,渝州城内谁人不认识,故而旁边的马车都故意离得远了一些,唯恐撞到他们。
不想这辆马车却是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最为主要的是……
“啪!”于程程眼睁睁地看着那豪华马车顶上的琉璃宝珠摔了下来,砸了个粉碎!
与之一起的,还有余青。
临近景阳城,她把车门打开了去。主要是听到了旁边于家马车的也在,想离近了看于杨一眼。
哪知飞来横祸,这猛地一撞,直接就把她从马车内撞了出来。
幸得外面驾车的车夫反应及时,加之余昊一直骑着马儿在旁边候着,在她险险摔出去之前,扶住了她。
否则的话,这一下只怕非得要飞出去不可。
这边动乱一起,周围瞬间闹腾了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辆豪华的马车上,不知其主人是谁,行车竟是如此的莽撞。
这些人却是不知,这么大的动静,车内的人倒是都很平静。
林水月端坐着,只稍稍皱了下眉头。
还好,这马车只是镀金,不是真金,撞坏了那可都是银子啊!
马车停下,驾车的夜辞走了进来,对林水月轻颔首。
“无人受伤吧?”
夜辞点头,她是算好了力度撞上去的,刚好能够达到了碰瓷的效果,却又不会伤到无辜的人。
只是没想到余青坐在了马车边上,不过便是刚才摔下来,也只是落地姿势不好看罢了,要说受伤却是不能够的。
林水月轻颔首,理了理头上的东西,便打算出门去。
哪知她一动,衣摆便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裴尘前一刻还在与她温存,同她的盛装打扮不一样,他穿着简单,可哪怕如此,在这精美奢华的马车内,也显得格外的俊朗动人。
那张俊秀至极的面容,瞧着便让人心神为之一动。
“夫人何时回来,回来可还爱我?”
林水月:……
得,看来他对自己面首这个身份格外的满意,甚至一早就进入了戏中。
她微顿,拿眼扫他:“好生待着,莫要生事。”
却见那人低头垂眸,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别说,他容貌生得太过俊美,又这么故作姿态,瞧着还真有了几分男色惑人的味道。
林水月轻咳了声,无视了家中这位‘面首’,抬步走了出去。
正逢那边余家众人回过了神来,余青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颜面,尤其是一抬眼就瞧见了于杨的目光,恼羞成怒,当即道:“何人的马车?”
余家下人反应过来,当即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行来。
“这是谁家的马车?你们撞到了人了不知道吗?我们家小姐险些摔下马车去,若是因此出了事,你们可能够配得起?”
“马车主人呢?还不赶紧滚下来给我家小姐赔礼道歉!”
那边,余昊也冷下了脸色,抬眸往这边看。
那金灿灿的马车停了下来,车门从内打开,跳出来了一个身穿劲装的女子。
那女子容貌清秀,轻皱着眉头,显然是有些不耐。
余家下人见得她这般神态,当即更怒:“你们险些撞伤了人,竟是连点反应都没有!”
“还敢摆出这般架势来!”其中一个小厮怒声道:“这里是渝州,你们刚才撞到的,可是渝州知府大人家的马车!”
“不要命了吗?”
话音刚落,便瞧见那打开的马车内伸出来了一双玉手。
那手确实生得极美,十指纤纤,嫩如白玉。
只是……这样漂亮的手上,却是带满了各类配饰。
宝石戒指、珍珠手链、黄金戒指,那莹白如雪的皓腕之上,竟然还带着一个黄金镶嵌红色宝石的两指宽大手镯。
……那叫一个金光闪闪,足以叫人晃瞎了眼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手的主人必然是个打扮俗气,满身铜臭味的恶俗之人时,来人走出了马车。
一时间,周围安静下来。
来人穿着一身织金软缎,鬓发如云。
头戴一套黄金珍珠头面,黄金和珍珠这两项,原本是极其不搭的存在,可带在了这人的头上,不光显得格外和谐,甚至还有种别致的美。
对方生得一张倾城容貌,眉似远山黛,眼似天间月,唇若烈火。若寻常人着这一身装扮,又在脖颈、头顶还有手上带满了饰品,必定会显得庸俗不堪。
偏这人气质卓然,双眸清冷似孤月。
一出现,便让那些原本庸俗的饰品镇住,竟是活生生将其戴出了一种潋滟生辉,贵不可攀的气质来。
莫说其他的寻常百姓了,余青在渝州这么久了,自认什么美人没有见过,见得此人容貌,都不由得怔忪片刻。
待得她被先前那女子搀扶下马车,缓步行来,至余家马车跟前时,所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远看美,近看更美。
在她身上,这些漂亮的饰品都显得黯然失色,反而把光彩全部都借给了她,让她姿容更加倾绝。
国色天香都不足以形容此人姿容。
余青眼中惊异,更忍不住挺起了背脊,与其眼眸对上。
周围格外安静,林水月却对着余青福了一礼,轻声道:“初到渝州,马儿吃惊,惊扰了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余青这才回过神来,想着自己竟是看一个女子看得呆怔去了,心下便更加气恼,一时忍不住,出声道:“我刚才险些从马车上跌落下来,你就这么几句话带过去了?”
“这位小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说着,又忍不住看了眼对方的打扮。
这身织金软缎,连她看着都眼热。
更别说此人一身雪肤,与那衣裙交相辉映,更显富贵逼人,美不胜收。
“倒也不是我们刻意为难你,方才这么多人都瞧见了,余姐姐若是掉下来,少不得要受伤!”马车内同坐着的吴雨苒见状,忙不迭出口相帮。
余青自来脾性大,又有家人宠着,娇惯非常,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何况余青这人好脸面,今日险些出了这么大的丑,必然心中不忿。
她若不出口相帮,等余青缓过神来,只怕连她也要被连累。
吴雨苒面色微整,当即道:“做错了事情,便要有做错的样子,既是要赔罪,就该拿出态度来才是。”
“不说跪拜叩首,少不得也要求饶说些好话吧?”
“就是。”余家的下人反应过来,纷纷道:“我家小姐花容月貌,你这一撞,若是叫小姐毁了容,你要怎么赔偿?”
“瞧着倒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也是了,一身铜臭味的商户人家,哪里明白礼仪为何物?”
“小姐,光是赔礼算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也到了景阳城中了,咱们直接报官吧!”
余青脸色好看了点,她还坐在了马车上,见状便高抬下巴,冷眼看着林水月:“我看你也没有什么赔礼道歉的意思,既是这样,咱们官府见!”
“这人也是不开眼,怎么就撞了知府家的马车?”
“瞧着这位小姐的打扮,家中也不像是缺少银子的模样啊。”
“不缺银子便可以撞别人马车了?何况你也不看看她撞的人是谁,那可是知府家的小姐!”
“啊……若是如此便难办了。”
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而这边同行的,还有些其他的官宦子弟。
但这些人只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打算出言相帮。
林水月面上微顿,随即道:“小姐可有伤到了何处?我身边带着个大夫,不若先让大夫帮小姐看一看?”
余青冷笑:“用你家的大夫看?谁知道会不会有事都说成了没事?你少在这里故作姿态,今日这事揭不过去的!”
她冷眼看着林水月,嗤声道:“除非你便在此处,给我叩头赔礼,那我便大发慈悲原谅你。”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变得有些难堪。
旁边的百姓也不敢说话了。
虽说撞人确实是不对,可林水月的态度温和,反倒是余青咄咄逼人,撞了一下便要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叩头赔罪,未免说不过去。
然而仔细一想,对方是知府女儿,却也觉得理所当然了。
渝州城内百姓皆知,渝州知府在景阳城内说一不二。
莫说只是个商户,便是这渝州巡抚到了这边,也得要避其锋芒。
论官职肯定是巡抚大,但渝州谁做主,他们心中还是门儿清的。
“渝州知府果然如传言的霸道。”裴尘坐在了马车中,见得这般场面,微敛眸。
砚书站在马车外,闻言轻声道:“可要出声阻止?”
裴尘摇头,马车是故意撞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试探这渝州知府一家。
他眼眸轻抬,目光落在了旁边的马车上。
“怎么?你不愿意啊?”余青抱胸冷笑:“既是如此就不必多说了,咱们官府见。”
“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到了官府,你不光得要下跪,且还得要挨板子。”
林水月面色微顿,似是带了些不忿之色,显然是不明白,只是撞了一下,也没有触犯了律法,怎么对方就这么不依不饶的。
“小姐若实在不满,我可以赔偿,只要小姐开口,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她垂眸,似是无所依靠,才会这般不断退让。
“银子?”余青面色一变,上下打量着她:“你将我当成是什么人了?凭着你这三瓜两枣便想要打发了我?”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商户!以为有着两个钱,就可以在渝州城内称王称霸,呵!”
余青微顿,目光落在了那辆金灿灿的马车上,随即道:“你想要赔偿,也行。”
“你当是第一次来渝州吧?那便这样,你赔偿我一万两银子,这件事情便算了结了。”
周围围观的百姓倒吸了口凉气。
“一万两?”
“我莫不是听错了吧?”
“……就算是对方有错,这余家小姐未免也太过了一些,哪有这样的,张嘴就要一万!”
“嘘,小点声!”
说话的人一抬头,对上了余昊冷漠的眼神,心头猛地一跳,当即闭上了嘴。
“你不是有钱吗?一万两,对你来说也不过如此吧。”那余青嗤笑:“又舍不得银子了?我就说……你在本小姐的面前装什么相!”
“余小姐。”眼看着两边僵持下来,林水月这边越发难堪时,忽然插进来了这么一道声音。
林水月抬眸,见旁边的马车上走下来了一男一女,男的俊秀,女的容貌娇俏,目光羞涩地看着她……后面的男人。
“今日之事,这位小姐想来也不是故意的。”于杨面上挂着轻笑:“眼下因着此事,将城门口都给堵住了,来往之人不好通行。”
“余小姐向来知书达理,想来该不会叫人久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