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1 / 1)

他倏地站起身,大声道:“这绝无可能!”

林水月瞭起眼皮看他。

岑让深吸了口气:“大人此前不在京中,因而并不知晓,那墨云在被圣上处置之前,下官已经检查过了几次,也确认过了墨云一切正常。”

“突然发疯许是因为在狩猎场上受到了刺激导致,此事之上,府尹大人可以作证。”

顺天府尹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让林水月冷淡的眼眸一扫,当即点头道:“岑大人所言属实。”

岑让又道:“也就是因为确认墨云发狂之事上没有出现意外,皇上这才下令将墨云处决,为了避免意外,墨云的尸首是下官亲眼看着焚化的!”

“哦,原来已经死无对证了啊。”人群中,白羽一脸恍然大悟地道。

齐铭晔扫了他一眼,未开口。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了堂中。

岑让面色发沉,但依旧寸步不让,沉声道:“这位号称捡到了马肉的人,下官不清楚大人是从什么地方寻来的。但若他真的捡到了马肉,那也只能说是个巧合,绝无可能是墨云!”

“林水月。”太子亦是开了口,冷声道:“你该不会因找不到证据,就随便拉了这么个人来,张口就说找到了墨云吧?”

“这等荒谬之事,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公开审理?”

林水月面色不动,听了他的话之后,却是淡笑:“还请太子殿下稍安勿躁,此事事关重大,这般急着为此事定性,不妥。”

太子冷笑不已:“那你倒是拿出能叫人信服的证据来啊!”

林水月点头,竟是应了。

她转头看向庆王,轻声道:“敢问殿下,墨云是匹什么样的马?”

庆王抬眸,他身边的小厮便上前道:“回大人的话,墨云通体玄黑,唯独额间有一云状图纹,故而得名墨云。”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特征?”

小厮微怔,随即道:“此马乃是难得的宝马,浑身的皮毛黝黑发亮,脾气温和,但对吃食很是挑剔,寻常只吃一些上等的草料……”

这小厮是庆王府马厩里伺候的人。

“他所说的这些,若说特别,似乎也并不算特别。”白果轻声对林水月道:“京中通体玄黑的马儿不少,墨云奇特就奇特在额间云纹,除此外也无其他特殊之处。”

而京里的黑色马儿,其实数量极多。

别的不说,林水月手里不就有一屁更为特别的踏雪吗?

白果皱下眉头,却听得那小厮忽而想起些什么,忙道:“小的想起来了,墨云陪同王爷多年,身上是带着伤的。”

“别的伤也就罢了,有一处格外的明显,便是墨云前右腿的马蹄之上,缺了一角。伤到马蹄,不便跑动,后来底下伺候的人想了个法子,就是在墨云那受伤的马蹄上,按了块极小的铁皮。”

这话一出,堂下陷入诡异的沉寂。

岑让的面色变了又变,脑中思绪万千,却还没捋出来个顺序时,就听得那跪着的崔武道:“小、小的捡到的那马肉中,便有个粘着铁皮的马蹄。”

“马蹄难熟,处理起来麻烦,更别说带了这么快难撬开的铁皮了。小的就将马蹄剁了,随手扔在了后山之中,大、大人只需要差人去后山寻一寻,就知道小人说的真假了……”

那崔武说完,忙不迭慌张地道:“其他的东西,小人真的一概不知,小人就是因为家里孩子饿了许久,实在没办法了,才捡了几块马肉回去给孩子打牙祭的。”

他说着,悲从中来:“谁知小人家里那孩儿,在吃了马肉之后,竟是发起了癫痫,险些丢了性命,如今好容易捡回来了条小命,却是神志不清,说话疯疯癫癫。”

他失声痛哭:“早知如此,小人是绝不会让他吃那马肉的,怪我!都怪我啊!”

他哭声哀戚,令得在场的百姓心生悲悯。

“也是可怜,这些年头日子不好,庄稼收成不行,穷苦人家哪里吃得起肉,若我瞧见了那等马肉,只怕也会将其留下。”

“听着这马肉问题不小,竟是将一个好好的孩子害成了这样!”

“可怜那无辜的孩子受了这样大的罪,大人可一定要将此事查探清楚啊!”

混乱声中,岑让头皮发麻,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面色一整,沉声道:“墨云乃是下官亲眼看着焚烧的,绝不可能被此人捡到马肉。”

“大人凭借着一块铁皮来判断墨云的身份,是否过于草率了些?”

“再有,此人说他孩子吃了马肉后身子不适,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捡到了病马肉,而这病马绝无可能是墨云,将这一切强行与墨云联系起来,只怕难以服众!”

林水月闻言,轻扫了他一眼:“崔武,告诉一下岑大人,你还见到了什么?”

崔武闻言,浑身一抖,好半晌才道:“在、在小的捡马肉的那坑里,还发现了马头。”

“那马,额、额间确实是有一道白色云纹。”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还有呢?”林水月问。

庆王身边的小厮瞬间反应过来,高声说道:“还有那铁皮并非是外面铁匠随随便便打造的,用的是玄铁,玄铁材质特别,极为难得。”

“这等玄铁,京中人家里有的甚少,而因着墨云是王爷的坐骑,王爷对墨云极好,才命人用这等玄铁为墨云锻造马蹄垫子。”

“因着这东西长得特别,是格外找了铁匠做的,铁匠手里和王府中皆是留有铁皮图纸,最主要的是……铁皮内侧有一道庆王府的印记!”小厮说到这里,已然是眼眸发亮!

他此前并未想起这么多的细节,但伴随着这铁皮明显成为了辨认墨云身份的关键,也就抽丝剥茧般,将这些内容全部道出。

之前庆王深受打击,阖府上下无人胆敢提及墨云。

加上皇帝已把墨云处决,此事就再无他人提及,一来二去,竟是错过了这等关键的信息!

“你且看看,这个铁皮,可是墨云马蹄上的那一块。”林水月抬眸,便有侍卫送上来了一物。

东西用手帕包裹着,递到了小厮的跟前。

小厮看了一眼,甚至翻出了内侧的印记仔细地瞧,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大人的话,正是这块铁皮!”

堂下一阵死寂。

岑让的脸色难看至极,眼睁睁地看着那块铁皮,说不出话来。

“林大人,此事并不合理。”张弘反应最快,率先起身道:“若按照这崔武的证言,他捡到的马肉才是墨云,那被扣押在了大理寺,最后还被岑大人亲自处决的马儿,又是什么?”

“难不成这个世上,还能有两匹生的一模一样的马儿?”

林水月面色平静,听到他的质疑也不慌张,反而是抬眸与他道:“这便要问岑大人了。”

岑让心头发抖,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

“世上确实难有长得一模一样的马,但难有不代表着一定没有。再者,云纹为白,毛发为黑,若有人想要掩饰,大可以直接将黑马额间的毛发染为白,制造成为白色云纹的模样!”

林水月盯着岑让,一字一顿地道:“对吧,岑大人?”

岑让额上被冷汗打湿,几乎是瞬间,脸色就变得格外的苍白。

他想要反驳林水月的话,不料林水月却是素手一抬,淡声道:“传大理寺少卿岑让府中小厮,大理寺官差。”

堂下一片死寂。

底下的人交换了个眼神,眼中皆是翻涌起来了惊涛骇浪,对视一眼,皆不敢多言。

林水月传的人很快被带上来。

岑让看着熟悉的面孔,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水月先问他府中的小厮:“我问你,岑大人府中可养有马儿?”

“有。”

“有几匹?”

“回大人的话,共十三匹。”

林水月点头:“都在吗?”

这小厮是突然被带到了此处来的,他也不是岑府中什么重要的小厮。

甚至都不是管理马厩的人。

他就是个在马棚里洒扫的下人罢了。

瞧着这屋内的气氛不对,他一时也拿不准林水月究竟想要做什么,便只能据实回答:“前些日子送走了一批,如今只余下了三匹马。”

为这事,岑府中还换了一批下人。

因着他只负责洒扫,对这些事也都不清楚,故而没有波及到他。

“送走的这些马中,可有通体玄黑的?”

“有。”那小厮说出这话,便感觉周围的气氛骤然一变。

“啪!”太子怒拍桌,起身喝道:“你因着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便在此审理大理寺少卿家中的仆从,林水月,我看你这不是审理案子,而是在编造故事!”

“还是你想如何编就如何编!荒唐可笑!”

林水月闻言,面色不改,平静地看向太子:“太子这般紧张,可是您授意岑大人这么为之的?”

这话一出,满场死寂。

在场之人皆是惊疑不定地看向林水月,不明白她怎地这般大胆,张口就直接对上太子……

果不其然,太子暴怒,出口便要叫人结束审理。

林水月也不慌乱,只平静地与他对视道:“今日不审,莫非太子的意思是要等到日后,等到了这在场之人,崔武、小厮还有这些人,哦……”

她的手一转,指到了自己:“还有我。”

“等这些证据都消失,又让这一群人全都自尽了,来掩盖这件事情吗?”

张弘脸色惊变:“林大人,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可是太子殿下,大人说这等话,是意图构陷东宫吗?”

“是构陷吗?”林水月竟是笑了,可那笑意里淬着寒冰,看向人的目光里,都结着寒霜:“我还以为,这都是事实呢!”

“来人!”她忽而转身,高声道:“传仁和堂大夫,崔武之子崔天!”

这次被上来的人,所给出的证据更是叫人心头发寒。

仁和堂大夫在京中享有盛名,也是治疗崔天的人,他进来之后,问及崔天的病情,忍不住摇头道:“崔天如此,全因药物所致。”

“小的检查过了那马肉,发现马肉里含有剧毒,这等毒药格外难见,且一旦中毒之后,融于血液之中,能够使之发疯发狂!”

“这一味毒药还有一个极其罕见的特征,便是中了此毒的,无论是人或者是动物,尸首都不能焚烧处理。”

“那药物药性极强,融于其全身血液,一旦焚烧,所产生的气味亦是会令人发狂。像是这种中了此毒的动物,就该将其掩埋,不想崔武贪图口服之欲,竟是将马肉挖了出来,致使其酿成大祸!”

大夫的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之所以要费这样大的功夫换马,就是因为这马已经毒入骨髓,解不了毒,更不能随意处理尸体,若是任由着他人来查探,还会发现马中毒之事。

所以岑武才拿了家中养着的黑马,染白了额间的毛,用来代替墨云,又将人将墨云杀了之后,放到了乱葬岗去掩埋。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世道之上,竟是会有穷苦到了去乱葬岗找肉的百姓,更没有想到林水月可以抽丝剥茧地找到了墨云真正的尸首。

崔天的病症更是摆在了眼前的证据,吃了马肉的人都如此癫狂,难以想象那中了毒的马儿,又会是何等模样。

另还有大理寺侍卫看见人抬着尸首出去的证词,岑府管事曾经买过了白色的染料诸如此类的证据。

一桩桩一件件摆在了眼前,叫岑让半点否认不得。

他喉咙里如同塞了团棉花一般,卡在了其中,想要开口,却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喉间刺痛。

而早前怒不可遏的太子,这会已经沉默下来,面色发沉,目光隐隐扫向了岑让。

这目光令得岑让如芒在背,他没办法与太子对视,更做不出来辩解的话语,闭了闭眼,最终双腿一软,跪倒在了林水月的面前。

“岑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林水月冷眼看着他。

“下官,该死。”岑让额间的汗水,顺着他的眼睛滑落,嘴里都尝到了涩苦滋味。

他万念俱灰,亦是没有了争辩的欲望,眼下这一跪,便是将所有的问题,都扛到了自己的身上。

林水月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忽而冷笑:“所以,岑大人这是要承认,是你害了庆王?”

岑让浑身发抖,在各种目光的注视之下,只能颤巍巍地道:“是。”

“可是。”林水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差人问过整个京中所有的医馆、药铺,却都无人能够调配出这等剧毒之物。”

“再有就是,岑大人并着整个大理寺上下,都没有查到与这等毒物有关之事。”她行到了岑让面前,岑让看着那双漂亮精致的绣花鞋,瞬间有些恍惚。

她的声音,更像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

缥缈,不着边际。

她说:“岑大人许是忘记了,帮人处理证据,或许也是死罪,但罪在你个人,而若是谋害皇子。”

“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此后,你岑氏满门,子孙后代皆是不得入仕,你家中亲眷、妻儿甚至连带着你的兄弟姐妹,都要受你株连!”

静——

齐铭晔看着那方才那跪着,将所有的罪恶皆是揽到了自己身上的岑让,背脊几乎是瞬间就垮掉了。

他几乎是趴在了地上,在这冬日里,身上的汗水都将地盘浸湿了。

林水月已经起身,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面色更加平静地道:“现在,岑大人还要认罪吗?”

“我再问你一遍,是你给马儿下药,通过它来谋害庆王性命吗?”

所有的目光皆是落到了那岑让的身上。

可岑让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他疯狂地发抖,上下牙齿撞在了一起,发出诡异的声响。

太子面色阴沉,他死死地看着跪着的人,忽而笑了,问:“岑让,林大人问你话呢!”

岑让听到此话,是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刺激,竟是两眼一撅,昏过去了。

“大人。”白果飞快查探了那岑让的状态,躬身道:“岑大人晕过去了。”

那边,终于反应过来的张弘,顾不得身后那密密麻麻的冷汗,只忙出声道:“林大人!”

“此事事关重大,今日尚且没办法定论,皇上还在宫中等着太子爷,还请大人将岑让收监,待得皇上定夺之后,再行审判。”

“他这一口一个皇上。”不远处的人群中,徐子乔忽然开了口。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安静了,小心翼翼地拿眼看着他。

却听徐子乔面无表情地道:“是想要拿皇上来给林水月施压吗?”

是这样没错。

但在场之人皆是心照不宣,唯独徐子乔说了出口。

齐铭晔看着徐子乔那张不带情绪的面容,心中忍不住叹气。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在场之人都听到了徐子乔那句话。

“什么意思,是说这件事情与太子有关吗?”

“嘘,快小点声吧,仔细着你的脑袋。”

“细想一下,大理寺少卿能够同庆王有什么矛盾,非得要到了谋害皇室的地步……”

就连着对于朝堂没有半点敏锐度的百姓们,也都反应了过来。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依旧是那副表情。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水月,眼底还带着些挑衅。

林水月确实是了得,一回来就能够把岑让给逮出来。

但是哪又如何?

他是晋朝的太子,是晋朝唯一的国储!

哪怕是今日所有的人都知晓,他是岑让背后的人,他是对庆王动手的人,他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

林水月又能如何?

把他抓起来吗?

向他问罪吗?

她配吗!?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水月,眼底带着皇室固有的跋扈与嚣张,那等目光,恍如看着一个跳梁小丑在此上蹿下跳,眼里带着明晃晃的威胁和深切的底气。

丝毫不在乎的模样,莫说是林水月了,连带着在场所有的官员,心里都觉得很是憋屈。

可林水月脸上的表情不变,未被这气氛劝退,也没被张弘口中的皇上吓到。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太子,忽而出声道:“来人,打一盆冷水来,将岑让泼醒!”

她竟还要查!

“大人。”今日能够将这件事情揭开,白果已经觉得十分的不容易了,若是再强硬下去,他怕林水月会面临极大的风险。

“今日该审理的已经出了结果,剩余的,还是改日再审吧。”

“是啊大人,总归岑让已经认罪,整个大理寺都不干净的情况之下,刑部马上就可以重新掌握所有案件。”

“大人实在没必要与太子爷对上。”

身侧的这些官员,皆是为林水月考虑,也是识时务之人。

再查下去,真的对林水月没有好处了。

可谁知,林水月对这些话语,皆是置之不理。

她缓步上前,对上太子那双得意非常的眼眸,轻声道:“太子爷可知晓,下官不过才回到京中几日,怎地就能够掌握如此之多的证据?”

旁边的红缨见事不对,她轻咬牙,退出了这堂中,寻了林水月身边的一个侍卫过来,低声道:“快!快去将军府,寻裴大人,就说林大人有难!”

“要快!”

那侍卫应了,飞快离开了此处。

而那边,太子沉下了眼眸,目光阴鸷地盯着林水月:“怎么,你这是还想要让孤夸奖你了?”

林水月目光中带着丝丝凉凉的冷意,显得那双眼眸更是如同宝石一样的冰凉、无情。

张弘看在了眼里,心头忽然慌乱起来。

他正欲张口,就听得林水月声音冰冷地道:“因为这些东西,全都是前大理寺少卿魏朗魏大人调查所得。”

静。

整个顺天府,从这审理大堂,到了外面簇拥着的人群,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太子面色大变,声音都变了调,高声道:“你在这里发什么疯!?魏朗都已经死了多日了,你见鬼了不成?”

林水月目光紧盯着他,带着股深切的寒意。

“林大人莫要胡言!魏大人身亡之事早已经调查清楚,同此事没有半点干系!”张弘慌乱道。

“整个大理寺都查不出来的事情,就你查出来了。”太子冷睨着她:“怎么,魏朗托梦告诉你的?”

林水月忽而笑了,她眼里噙着寒霜,声音发沉:“他们当然查不出来!”

“魏大人生前,为护着证据,将其直接吞入腹中!”

“这份证据,沾带着的都是魏朗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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