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舒宁被迫跪在蒲团垫子上,两只手被俞景荣手里的一把戒尺抽得通红。
她一双眼哭到红肿,止不住的泪。
宋嘉月推开书房门看到这样一幕,心下诧异,快步上前。
俞景荣看到她,移开眼:“大嫂怎么来了?”
宋嘉月瞥一眼俞舒宁道:“外面说话。”
丢开戒尺,俞景荣倒是老老实实跟在宋嘉月的身后,走出去了。
见俞景荣走出书房。
宋嘉月吩咐丫鬟:“去把二小姐扶起来送回房,再赶紧去请个大夫。”
俞景荣垂着眼,没有出声阻止。
两个人之后在沉默中一前一后走到庭院里一丛芭蕉树前。
“是舒宁的丫鬟找到我那儿去了,所以不能不管。”
宋嘉月转身看着俞景荣道,“你是舒宁的二哥,你这样对她,她该多伤心?她如果做错什么事,可以管教,但也不能不顾办法对不对就随便乱来。”
俞景荣抿唇不说话。
宋嘉月想一想:“我在侯府的日子浅,也看得出来,舒宁心里有芥蒂。”
“你有没有好好问过她为什么?有些问题未必是一朝一夕造成的,她以前或许也不是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一些事情改变了她的想法……那才是根源所在。”
俞景荣低声:“大嫂,抱歉。”
“要道歉也不是你道歉。”宋嘉月说,“但我不在意,你没必要往心里去。”
她大约晓得了他们两兄妹争执的原因。
安抚过俞景荣几句,催他过去看一看俞舒宁,宋嘉月便回了寿康院。
既然知道俞舒宁不喜欢她,今天的事情又可能因她而起,宋嘉月自然不会巴巴跑到俞舒宁面前找不自在。回来以后,让丫鬟送两罐膏药过去,她便把这件事暂且撂下了。
半日清闲。
午憩醒来以后,宋嘉月去张神医那儿接俞景行回府。
俞景行穿的一件鸦青暗云纹锦袍,不是早上出门的那一身衣袍。他这会儿身上的药味颇浓,一贯苍白的面庞,两颊却有病态的红晕,整个人瞧着有些虚弱。
“今天府里出了点儿事情。”
宋嘉月对俞景行道,“景荣让舒宁跪在书房,还拿戒尺抽她手心。”
俞景行蹙眉:“因为什么?”
“要不然……你回头自己问问景荣吧。”
俞景行皱着眉抬眼看一看宋嘉月,末了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嘉月也不再多话。
俞景荣和俞舒宁的这件事并不小,等到朱氏、俞通海陆续回府,便都从底下的人那儿听说了。得知始末,连衣服都顾不上换,朱氏直接赶去女儿院子里。
被自己哥哥抽手心,委屈不已的俞舒宁闹了半天脾气。
她把丫鬟婆子通通赶出房间,一个人待着,却一时生气一时哭,情绪堵在心口。
朱氏一出现,憋闷半天的俞舒宁扑到她怀里又是大哭一场。女儿哭得又伤心又委屈,朱氏心疼,连忙搂在怀里好话哄着,半天才哄得她止住泪。
“娘,二哥竟然打我,他不疼我,我不要他这个哥哥了!”
俞舒宁抽抽噎噎地闹起别扭。
朱氏捧住女儿的脸,拿帕子替她擦泪痕:“又说胡话,那是你二哥,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来,实话告诉娘,你二哥今天为什么突然教训你?”
俞舒宁一下子变得沉默,不说话。
朱氏叹气,手指点一点她的鼻子无奈道:“你呀!”
“你大哥自小体弱,很不容易,你爹爹对他关心多一些很正常,可是你爹爹从没有不关心你呀。”朱氏耐心的劝着俞舒宁,“你大哥亲娘走得早,也不容易。”
“但爹爹太偏心了!”
俞舒宁愤愤从朱氏怀里抬起头,“这样真的很不公平。”
“二哥那么优秀,样样拔尖,爹爹却吝惜夸奖。可是爹爹对大哥呢?哪怕大哥今日比平常多吃半碗饭,爹爹都恨不得将他一通表扬,哪有这样的?!”
“娘说爹爹从没有不关心我……但我不知爹爹何时关心过我、关心过二哥。哪怕我生病,爹爹至多看一眼、问两句,这样的关心到底算什么?若是换成大哥,哪怕大哥多咳嗽两声,爹爹都会紧张得立刻让人去请大夫。”
“真的太不公平了。”
俞舒宁垂着脑袋,“明明我们也是爹爹的孩子啊。”
“好孩子,别因为这个怪你爹爹。”
朱氏摸一摸俞舒宁的脸,叹气,“十指连心,伤了哪个会不疼呢?”
“我不是怪爹爹,我就是……”
俞舒宁的声音低下去,“希望爹爹也多关心关心我和二哥。”
俞通海在窗根子底下把母女两个的对话听得清楚。
他站了片刻,终究没有走进去。
觉察到窗外那抹身影走开,朱氏微微侧眸,却只笑着捏捏俞舒宁的脸:“不说自己是大姑娘了么?怎还整日这样撒娇?等你爹爹下回休沐,带你去钓鱼可好?”
“手疼不疼?给娘看看……”
朱氏小心捧着俞舒宁满是膏药味的手掌,把话题扯开了。
后来安抚好女儿,见时辰不早,朱氏让女儿好好休息,准备回去。
尚未起身,俞通海身边的随从杜仲过来了。
杜仲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或提着食盒或捧着攒盒。隔着帘子,杜仲道:“夫人,侯爷让小的送一些吃食过来,侯爷说让夫人今晚便在这儿陪二小姐一起用饭。”
各色吃食摆上桌,都是俞舒宁喜欢的。
一碗淋着红糖水的冰粉、一碗煎得金黄的凉粉……笋烧腊鸭、板栗炖鸡、糖醋小排、清炒虾仁、凉拌芦笋、菠菜团子、清蒸蛋饺、葱油千层饼,另还有一笼豆腐皮包子……攒盒里则堆得满满的时令鲜果。
东西搁下,杜仲随即告退。
丫鬟们也一齐出去。
俞舒宁咬唇看着摆了一桌的东西。
朱氏笑看女儿:“你看,你爹爹叫人备下的,舒宁可不能再冤枉侯爷。”
“我没有……”俞舒宁脸上一红,垂眼无力反驳一句。
朱氏只笑:“用饭吧,丫鬟说你中午没有怎么吃,这会儿定是饿了。”
俞舒宁被朱氏推到桌边坐下。
她再看一看满桌吃食,眼眶又悄悄红一圈。
俞景行回府以后先过去了找俞景荣。
他回到寿康院时,宋嘉月仍在沐浴,人不在屋里。
俞景行走到罗汉床边坐下,注意到一旁搁着的几本崭新书册子。
不是他的书,必然是宋嘉月的。
好奇之下随手翻一翻,发现都是话本游记之类的闲书。俞景行微微笑一笑,把书籍放回原处。他喝了两口热茶,倚在罗汉床上,等宋嘉月回来。
梳洗完毕的宋嘉月,一走进里间便看到在罗汉床上睡着过去的俞景行。罗汉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大安稳,双眸紧闭,眉心紧蹙,倒十分安静,也不失态。
“去床上睡吧。”
宋嘉月伸手摁住俞景行的胳膊摇一摇,口中劝道。
睡梦中的人下意识般反握住了宋嘉月的手。
他手掌摁在她的手背,掌心传来的腻滑触感使得浅眠的俞景行睁开眼。
宋嘉月一张惊恐的脸撞入眼中,俞景行一怔,收回手,却笑。他慢慢坐起身来,复又看看宋嘉月,让出位置,对她道:“过来这里坐,有话想问一问你。”
几乎要和俞景行挨着坐,宋嘉月犹豫中没有上前。未曾想,俞景行直接伸手将她拉过去,让她坐好。当着丫鬟的面不好反抗,她只能就此坐下了。
俞景行抿唇,手掌掌住她的肩,微微用力叫她背过身。宋嘉月不明所以,俞景行已从秋月手中接过干巾,抽出她发间的簪子,复动作格外自然的帮她擦起头发。
丫鬟婆子们笑着识趣的退出了里间,留他们两个。
房间忽然一片寂静。
宋嘉月清楚感觉到身后俞景行动作轻柔,心里有些别扭。
想阻止他这样,反而被有所觉察的俞景行抬手摁了下肩膀:“别动。”
她变得不好再乱动。
随后,宋嘉月听到俞景行问:“舒宁今天是不是给你难堪了?”
是要说这个?
宋嘉月诚实地摇摇头说:“没有,她没有给我难堪。”
“她若是欺负你,你告诉我。”俞景行缓缓道,“不管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果叫你觉得不舒服了,都不要自己憋着。她也不是小孩子,没必要忍着她。”
宋嘉月失笑。
难怪俞舒宁不喜欢他这个大哥呢。
“那你可以放心,我谈不上委屈自己忍着她。”
宋嘉月沉吟中补上一句,“就是觉得没有必要计较,我不会往心里去。”
俞景行帮她擦着头发,没说什么。
宋嘉月也好奇,因而问:“你不喜欢舒宁吗?因为什么?”
“没有。”
俞景行动作一顿,眼帘低垂,半晌说,“到底也是我妹妹。”
“她未足月便出生了,因而小时候体弱多病,慢慢才养好的。我打小身体不好,怕过了病气,不敢时常逗弄她……后来渐渐长大,便是有些疏远了。”
俞景行继续帮宋嘉月擦头发:“因为是妹妹,又是老幺,从小到大被宠着,舒宁的性子确实有些骄纵,但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讲理的人。”
“不过她爱使小性,倘若事情做得过分,绝不能忍让她。你若是觉得委屈,不要憋在心里,抑或是觉得自己不好把她怎么样,你告诉我便是,我定帮你做主。”
“这些时日的事,她会同你道歉的。”
俞景行完全是保证的语气,对宋嘉月做下承诺。
她感觉俞景行还挺讲道理的一人。
宋嘉月沉默中想一想,问:“舒宁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