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沐就见,那些符文在火光的燃烧中,仿佛冰珠般迅速融化,化作一滴滴墨汁,全都涌入了那腾开的朱砂之中!
原本鲜艳明亮的朱砂符文,被一层浅浅的黑色蕴盖。
火光渐渐微弱。
对面。
云落落的剑指忽而又朝前一指。
同时口中低低一喝——
“急急如律令!”
朱光倏而曝出刺目的光线!
石沐下意识闭眼!额头却骤然一烫!
那灼热似乎要从天灵烧到他的脚底!一瞬间将他整个身体都抛掷于炼火之中!
他绷紧身体!
以为会承受降主的蚀骨之痛!
却不想,一股热流,忽而从额头那一处烫意上覆盖下来。
以无法比拟的覆盖之态,顷刻将那烫意驱散而去!
那温热的暖意,他绷紧的尾巴耳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按在地上的前肢因为这过分舒服的暖意而陡然放松,一个绷不住,一头朝下栽倒!
慌张睁眼,想要赶紧立起来。
就见,眼前,一个小纸人飘乎乎落在地上,蹦蹦跶跶地朝门内还在打扫血迹的一群小纸人扑去!
小纸人们一把将它围住!
揉脑袋的揉脑袋,拍肩膀的拍肩膀。
一副集体夸奖表扬的无声画面!
那小纸人得意地抬着下巴,还朝他摆了摆手。
石沐愣愣地看着——这个纸人,是方才那个困在符文里的?它身上的符文……怎么不见了?
然后听到头顶传来云落落熟悉的安宁之声。
“石头。”
石沐一滞——她不是知晓自己的名了么?
匆忙起身,刚要回话。
就听云落落说:“那符文我放回了你的身体。”
石沐眼底一颤,片刻后,垂眸,听不出情绪地低低应声,“是,主人。”
不料,上头再次传来云落落轻和淡宁的声音。
“那符文不能脱离咒力。强行抽离,只会伤你元神。”
石沐完全没想到这位如今已完全可随手拿捏自己性命的主人竟会这样仔细耐心地给自己解释放回符文的原因。
方才一瞬跌落的心绪浮回些许,知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索性这痛楚他已承受多年,也不必在意这一次强行剥离的痛处。
再次俯身,“是,多谢主……”
只是刚开了口。
又听云落落说:“所以,我将符文困在你的丹元之中,只要你心智坚定不受恶移,便再不会受那符咒痛楚。”
石沐卡在嗓子里的话骤顿!
他猛地抬头看向云落落,那明亮如褐色火焰的眼睛里露出的震愕与茫然,似乎在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主人,您说……”
云落落单手搭在桌边,一只手自然地垂落下来。
看着石沐,不曾避开半分注目眼神平静地说道,“我本以为能将那咒剥除你身,却不想那咒中竟有神鬼之力,轻易不能抽离你元神。叫你受了一场苦楚,是我行事不妥。”
她看向石沐,淡声道,“对不住。”
石沐的眼底骤颤!
它从多年前以奴为身,便是后来在朱亭镇身边伺候,何曾见过主子对奴仆这样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不妥甚至歉意的话?!
更何况,主人方才分明是为了救他,不叫他被突然发作的咒力活活折磨痛极而死,才强行剥离了那符文!
怎会是主人行事不妥?!
那明亮的眸子里骤然被酸涩淹没!
他猛地俯首下去,做诚心诚意地臣服姿态,恭恭敬敬地说道,“下妖受主人大恩!”
云落落坐在桌边,神色静宁,看着石沐俯首下去时,因为元气损耗而虚弱颤抖的身体,淡声道。
“不必如此。”
石头察觉到了她的疏离,圈在身侧的尾尖轻轻一颤,刚要再次开口。
就听云落落道,“石头,未经我允准,你不可再去见朱大人。”
石头猛地抬头,“主人!我!”
云落落淡静的神色中却无一丝容缓,只是平和地看着他。
刚开了口的石头忽觉额头一烫!
下一刻,丹元处妖丹骤然如被针刺!
痛得他当即‘呜咽’一声,猛地缩紧后背,一下倒了下去!
——这就是妖仆违抗主人命令的反噬么?
直接摧毁妖丹!竟比那符文终日折磨血脉更可怖!
他倒在地上,浑身颤栗——不知是因为妖丹被刺而造成的疼痛,还是受制于人无力反抗的恐惧无助。
“紫鸢。”
坐在桌边的云落落淡缓开口。
“嘎吱。”
门被推开。
紫鸢立在门槛外,周身紫色花瓣轻绕转动,俯身行礼,“小主人。”
云落落已走到门边,道,“送他去休息。”
“是。”
紫鸢飞进来,刚要动作,忽而看到了这‘腓腓’额头上,雪白的眉宇中间,那一抹如火的印记。
顿了顿。
随即周身花瓣骤然如织,在颤抖的石头身边将他托起,然后带出了房间。
石头艰难地回头。
就见云落落正慢步朝西厢房那边走去。
她明明茕茕一人,可当她迈步而去时,她周身却仿佛涌起了万千的尘动。
日光依旧,风声不变。
她走过台阶,穿过小院,停留在西厢房门口时。
却让石头觉得。
她仿佛穿越了时光,去往了他们这些精怪鬼物都够不着的彼岸一端。
正愣神间。
忽听一道声音温柔地说:“不知小主人为何要收你。”
石头一愣,抬头,看身边紫花盘绕美轮美奂的花妖。
就听她说:“小主人没有收过式神。而且你也……”
她柔声柔气的话语如她周身涌动的花瓣,安静而轻声,仿佛是怕伤及了他。
石头自嘲低头,用前爪蹭了蹭额头。
轻叹,“是啊!我这样污秽之躯,怎配为坤道之奴。”
西厢房门口。
云落落站在门边,并未朝里看,却听到里头四喜碎碎叨叨的声音。
“殿下,您看这样成不?玄色的配这暗金的蹀躞,英武非凡!”
“头发上要不用这个发冠束发吧?衬得殿下面容无……咳咳!殿下神姿勇猛!”
“哎呀!殿下真好看!啊不是!殿下真英俊!”
云落落侧过身,却是朝着院子。
就见一长串小纸人,提着毛巾水桶,呼啦啦地涌进了主屋。
不远处,花桥上,树荫葱葱。
小池边,凉亭下,翠绿成片。
秋千被风晃荡着轻轻摇摆,岁月磨旧的石灯在阳光下清寂独立。
她伸手,慢慢地扣住左手手指。
就听里头响起小甯气急败坏的声音,“啊!谁动我的画纸了!四喜!你这个小坏蛋!是不是你!”
“奴婢没有!”
四喜被冤枉,声音都尖了,“奴婢才没有!长公主殿下冤枉奴婢!”
“不是你?”
小甯疑惑,忽而又怒,“小三子!是不是你!谁让你乱画我的纸了!我那幅牡丹呢!!!”
脚步声从屏风后绕过。
封宬的笑音传来,“牡丹?我只看到一幅满是杂草的鬼画符,就丢了。”
“???你说什么???你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