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倏卷,贴在门上的大红‘囍’字哗啦作响。
封宬侧眸,看了一眼。
昏暗的洞房内,不见光幕,暗影祟祟。
他轻轻一笑,再次看向云落落,“若我记得不错,金陵县城城隍所供,乃是先唐最盛名的少年状元,姓……”
话未说完。
“唰——”
洞房内半人高的铜镜内,两根本来熄灭的龙凤蜡烛,忽然无火自燃!
火苗‘扑’地蹿起,将镜内的种种,清晰照亮!
然而洞房内,却依旧一片晦淡阴暗。
昏暗之中,云落落的眼眸,月色耀目,诡异非端。
封宬注意到,那原本一片清寒的目色中,隐隐有一丝怪异的青紫竖起。
似妖物的瞳孔,危险而森然!
可当他再要细看过去时,那青紫又被水月淡色覆蔽,仿佛不过幻影。
月色银眸朝另一侧转过去。
封宬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与云落落一起转脸,看向那光影闪烁的半身镜。
石榴花雕刻边框的华丽铜镜中,两个大红喜服之人,正对坐在他们如今所坐的圆桌旁。
男子面白病弱,却风流俊逸,面上喜色盈盈,满目痴情浓深。
女子垂目侧面,能窥天香倾城之姿,却半容平缓,不见分毫新婚欣然。
两人各手持一杯酒。
男子微微倾身,抬起女子的手臂,然后交臂而绕,笑着与她仰头共饮。
随后,女子抽回手臂。
男子接过女子手中的酒盏,放于桌上,然后笑着伸手,去摸女子的脸。
女子似是不愿,又像是娇羞,侧过了脸,只以后脑与背影对之。
男子也不恼,手指攀上她的脖颈,微微扯开她的衣领。
俯首过去。
封宬看着这一幕,只觉自己脖颈侧处的伤口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微微侧目,瞥了眼旁边的云落落。
却看她依旧不见波澜地静默看着铜镜中的景象。
月眸淡然,一只手无意识地握着另一边的小臂。
弯了下唇,却不见分毫笑意地扭过头去,继续看铜镜。
明亮的烛光中,女子难忍地仰起头,却更好地露出脖颈,由着那男子的肆意与纠缠。
衣襟被解开。
繁复美丽的凤穿牡丹的大红喜服,落于地面。
堆坐一朵乱云。
女子洁白的肌肤露了出来,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汨汨流淌过单薄的肩颈,突兀的蝴蝶谷,过分嶙峋的脊椎。
在细瓷一般的后背上,慢慢地划出一道刺目的嫣色。
男子忽而抬头,朝女子粲然一笑。
露出血唇之内,森森血牙!
他一把箍紧了女子纤细的腰枝,将她抱了起来,转身,投入大红鸾凤的喜帐中。
云落落正注目看着。
忽而,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月瞳微抬,看到了那掌心里,熟悉的狰狞伤痕。
微微静默后,转过脸来,瞧见封宬略带无奈的轻笑,“落落,你怎么没有一点儿女儿家的矜持的?”
女儿家的矜持?
云落落顿了顿,又要朝那铜镜瞥去,却不等转动眼珠子又停了下来,看着封宬收回手的浅笑,略一沉默后,道,“我大约知晓这阵法要如何破了。”
封宬意外,朝她看来,“哦?该如何破?”
云落落看着他,却伸手点了点那铜镜,“破解之法在此。”
封宬看到,这小丫头,分明说的是铜镜内的景象,却并未再侧目朝那边看一眼。
乖乖静静的。
好像故意做出了几分‘女儿家的矜持’。
朝那镜子瞥了眼,便见账内伸出的一只手,挣扎着抓住了床沿。
再次看向面前纹丝不动的云落落,倏而轻笑,问:“三郎蠢笨,还请女郎告解。”
云落落见他笑得欢喜,如玉面颊上尽是菱花片驳,在这昏暗阴沉之中,宛若幽冥里别开的曼陀,尽显娆色。
握着左臂的手指微微收紧。
随后缓声道,“交杯,饮血,然后……”
封宬眉梢一动,再次看向云落落。
就听她缓缓说,“然后……洞房。”
封宬呼吸为滞,片刻后,忽而心头微跳,却紧跟着轻笑开来,有些戏谑地看向云落落,“女郎在说玩笑?”
云落落却是月眸平和,面不见澜,只看着他。
封宬不知为何,叫她一双水月漾波的眼睛这么看着,竟难得地不能对视,朝旁瞥了眼,刚要开口。
就听云落落说:“这铜镜中所现的景象,乃是阵中幻术。”
封宬不由地再次朝她看去,“阵中幻术?”
“嗯。”
云落落点了点头,却依旧子看着封宬,并不朝那边侧目,月眸妖异,却面如静水,幽魅与安谧奇特地彼此交融。
她说:“这神力之中,有苦苦挣扎难得解脱之魔,也有费尽心思求解心结之愿。若我所料不错,这镜中景,便是在告知我等,破阵之法。”
封宬忽然想到先番几回,他不得动弹之时,隐隐听到的叹声和轻语。
他余光见到,那铜镜之中,红波翻滚,靡艳欲人。
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云落落又静又惑的眼睛。
片刻后,转目轻笑,“若是洞房之后呢?就一定能破了阵么?”
他知晓云落落能如此说,定然是有缘由的。他也分明察觉到了这阵法之中种种的异样。
他此时的心情,这一句多问,并非不信,也并非多疑的性格使然。
只是好像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心虚,又好像被掌控无奈之下的不愿。
本以为云落落会如同从前一般,再说一些轻言细语,温暖熨帖,叫他安心。
不想,却听她在对面,轻慢温和地问了句:“三郎,是不愿么?”
封宬眼眶一瞪!朝云落落看去。
那双月色银眸,斓光点点,平和安宁,朝他看来时,明明是古潭幽然的,可眼波微转时,又仿佛碎星坠落,点点熠芒。
他张了张唇,忽然探身,伸手,抱住了云落落的腰。
在她抬目看来时,笑若菱花。
恣意又放肆地说:“三郎,荣幸之至。”
然后,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地朝那大红喜被金钩暖帐的床边走去。
半身铜镜中,暖光帐影下,两道身影,纠缠起伏。
握在床畔的手,铁镣落下。
一点点地,在床侧,抓出一道道鲜血狞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