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几点?】
【十二点前离开等我】
【嗯。】
林知漾谨慎地避开人群,站在堆放礼物盒的角落里回微信。
她给人家的备注是串数字:226234。
冰冷冷的数字跟那人头像很搭——墨蓝的纯色背景,左下角一个白色的手写体“Y”,她自己的姓氏。
连回信息的口吻都不带温度。
然而林知漾还是把信息反复看了多遍,想象她打这几句话时的神态,她在面前亲口说这话时的声音。
尽管多半面无表情,声无起伏。
林知漾身边充斥着形状夸张、颜色各异的气球,鲜花跟香槟在大厅里成灾,穿着奔放的男男女女蹦在舞池里,热情聒噪。
好在别墅区楼与楼离得远,隔音也不错,否则早被人举报了。
她收起手机,从太阳穴隐隐作痛到脚趾头,她一个能在家静坐几天的宅女,注定与这种场合八字不合。
林知漾的大学同学明筱乔扭过来,穿了身低胸裙,肤白衣薄,傲人之处呼之欲出。
人送外号:公主。
但此公主非彼公主,并非贬义词,纯是明筱乔家境太好的缘故。公主殿下性格开朗大方,对家世不藏着掖着,也从不借此压人,广交狐朋狗友。大家都乐得捧她。
见林知漾目光低着扫过来,明筱乔非但不羞,还挺胸自豪问:“怎么样,姐们身材好吧?”
林知漾含笑点头,诚恳道:“能看。”
明筱乔嫌她敷衍,“嘁”了声,脸一变,兴致勃勃挽住她八卦:“跟我透个底,大作家还是单身吗?”
林知漾被问得猝不及防,装作淡定地低头喝了口酒,瞬间的情绪都隐在笑里,似是无奈地哀声道:“又要给我介绍对象?”
露肩晚礼服被她穿得风情万种,桃花眼稍稍一弯宛若天上虹。
实不相瞒,要不是明筱乔拦着,就林知漾这粉面春风的祸水脸,狂蜂浪蝶早扑上来了。
明筱乔察言观色的本事极佳,本来是想介绍人给她认识,看林知漾的表情知她不喜欢,转了口风:“就是问问,关心你嘛。你都分手几年了,不会还走不出来吧,成天形单影只的。老林,只要你要开口,无论男女,小明保准都能给你骗来。”
林知漾哂笑,佯装感恩戴德地说:“多谢公主好意,小女还耐得住。”
话音刚落,大厅的双扇大门从外被打开。
今晚来来往往的客人不断,大家各玩各的,此刻没人关注谁又来了。
但林知漾敏感地转过头,定定地盯着门隙间让出的人。
微卷的长发低盘起,婉约的墨色丝绒收腰长裙搭着同色细高跟,保守低调,在一派奔放穿着里,简直像是来开周会的。
表情更像。
一张脸寡淡得不近人情,眼眸冷淡。
她仿佛没听到喧嚣,姿态优雅端庄,格格不入地闯进妖魔鬼怪里来,宛若另一个世界来的神。被光怪陆离的灯光刺到眼睛,只是微微偏过头,连眉头都没皱。
目光平静地从人群里扫一周,径直走向林知漾跟明筱乔。
林知漾有些紧张,下意识又喝了口酒。
明筱乔拖着林知漾迎上去,扯开嗓子欢呼,“郁澈姐姐来了!”
郁澈不经意瞥了眼她跟林知漾挽在一起的手臂,很快恢复正常,弯起嘴角,将手上的精巧的礼物盒递过去,“小公主,生日快乐。”
明筱乔没想到郁澈也打趣她,哈哈大笑,从林知漾臂弯里抽出手,欢快地将礼物盒抱进怀里,“谢谢姐姐。”
她对里头的东西并不期待,郁澈送的无非是茶具、绝版书、精巧首饰。
她不缺这些,但心意无价。
明筱乔偏头问林知漾:“你还记得郁澈姐姐吗,去年生日宴上我给你介绍过。”
“记得,”林知漾被冷落到现在,此时站直身子,客客气气地点头,拘谨道:“郁老师好。”
郁澈年轻有为,淮州大学的中文系教授,家里跟明筱乔他们家是世交。
具体家世如何,林知漾刻意不多问。
明家说出来已经不得了,郁家的门槛似乎还要高些,不是一个圈子,林知漾没兴趣细打听。
郁澈看着她,眼尾的情绪稍纵即逝,也客气说:“你好。”
林知漾没再搭话,察觉出郁澈在无声地揶揄她的假正经了。
明筱乔作为毫不知情的旁观者,见怪不怪,郁澈就是这个脾气。跟熟悉的人都疏疏离离不多来往,对陌生人当然不会多热情。
每年肯来她的生日派对,就是给足自己爹妈面子了。
林知漾嫌闷,丢下明筱乔跟郁澈,跑去跟大学同学们玩游戏。她不常出来玩,运气又实在太背,输得抓狂,酒罚了不少杯。
一个小时下来,有点坐不住,故作难受,扶额蹙眉宛若黛玉转世。刚才还闹腾的一圈人起了怜惜,要扶她去歇会,她婉拒后去了洗手间。
出来时,郁澈正弯腰在镜子前补口红,那色号衬她得脸色冷白,艳丽的颜色将眉眼的寡淡洗去不少。
一米六九的个子踩着高跟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
她抬眸,不紧不慢地看林知漾一眼。
林知漾醉眼朦胧地看那婀娜腰身,闷声想,真该死,变着法儿的勾引人。
欲盖弥彰地收回视线,礼貌地点下头,没说话,低头洗手。
见林知漾不跟自己说话,郁澈眼中的不满一闪而逝,视线落在水龙头下细长骨感的手指上,被灼了灼,别扭地移开眼。
在林知漾要离开时,轻声说:“少喝点。”
她刚才在外面隐约听见一句“美人醉酒别有一番风味”,就忍不住跟过来了。
她不喜欢这种场合,可是林知漾暂时走不了,她只好多留一会。
那些人看林知漾的眼神,让郁澈心里很不痛快。就像自己家的花园,无意中得知一群不速之客准备偷偷造访一样。
“好。”林知漾轻飘飘回了一句。
才走两步忽扶住了墙,微微躬身。
郁澈急着过去扶她,轻拍她的背,拧着眉头问:“难受得厉害?”
林知漾酒量一般,刚刚玩游戏太嗨,喝得有些猛,这会子酒劲窜上来了。
属于郁澈的气息扑了她一脸,冷清幽淡的味道让她舒服不少,她弯眸笑着说:“没事,我去坐会就好了。”说完躲开郁澈的手,扶着墙离开。
被躲开的手停在原地,郁澈默默收回。自省没分寸,这样的场合不该与她太过亲近。
林知漾的笑跌落在郁澈眼里,让她纳闷,怎么会有人长得跟妖精似的,笑起来却干净温柔。
纯与欲被完美结合。
郁澈忽而不想她回到人群里。
淮城入秋后多雨,连着一个星期都是半天放晴,半天淅沥。入夜以后雨水不断,就像开了白噪音,是纯天然治愈失眠的良方。
时间将近零点,林知漾借口醉酒从明筱乔的私人别墅离开,明筱乔不强人所难,亲自把她送出去。
与里面的热闹不一样,屋外的夜晚格外静谧冷沁,林知漾的酒意消散不少。
她打车到一处民宿,即使司机是个阿姨,她的手机也一直是与人语音状态。
到了地方,哼着歌在电梯里整理头发,活动肩膀,毫不在乎形象地打哈欠。
出电梯后只有一户,林知漾倚在门边敲了几下,顺手结束通话,听到里面人不紧不慢地过来开门的脚步声。
那人已经卸过妆,素颜显得她气质更加冷淡,黑长发披在两肩,淡青色睡袍上的长带将纤腰束得款款有致。
湿漉漉地幽香从她身上飘过来,无端带着魅惑撩人,偏偏美人神情淡淡,手里还握着手机。
“好点了吗?”郁澈难得温声关怀。
“嗯。”
“去洗漱吧。”
她已经精心梳洗过,又耐心地等在这里,听了一路的语音。为的就是简单的灵肉交欢,表现出来的模样却又这样风轻云淡。
林知漾忽然恶劣地想揉碎她脸上的冷,糟践她一贯的含蓄和内敛。
她知道,郁澈的身体是热的,很容易发烫,她动情时的声音也没有这么清冷。
脑海里的邪恶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林知漾并没有做什么,脸上还挂着无害的笑容。
她接过郁澈递来的衣服,站在浴室门边,喊了一声:“郁澈。”
郁澈正往书桌边走去,她还在做课件,听到声音侧过身,转回头问:“怎么了?”
林知漾默然,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就是想喊一喊她的名字,想跟她多说两句话。
但不知道说什么,郁澈想听什么呢,也许不想听。
她忽而心情转差。
她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摇头说:“没事,你先忙吧。”
说完关上浴室门。
郁澈顺着她刚才的视线去看——00:53分。
她想了想林知漾的意思,把笔记本合上装进包里,不再忙工作了。
这间民宿被林知漾长租下来,尽管她们一个月也就来个三四次,但林知漾把这里布置得很温馨。
木制的家具和暖黄色的灯光,浪漫宁神的香薰蜡烛,桌上摆着林知漾拼了一半的《冰雪奇缘》乐高。花瓶里淡绿色的桔梗花正盛放,床头柜上还有本快看完的书。
林知漾应该不是一周来一次。
她平时来做什么?
郁澈的思绪瞬间不受控起来,嘲讽自己胡思乱想,总不会是带别的女人来过夜。
随即又想,怎么不会呢。
以她们交流和见面的频率,如果林知漾想瞒她,只会轻轻松松。
或者不是瞒,而是在林知漾心里,没有告诉她的必要,她们连恋人都算不上。
话是林知漾某次醉酒后说的,她委屈巴巴地说她很想谈恋爱,可是没有女朋友。
彼时不得不照顾她的郁澈只是淡然地回她:“你找到了记得告诉我。”
郁澈听着浴室里的水声,脑海里响起刚才语音时林知漾哼的歌,杨千嬅的《再见二丁目》。
调子被她跑到国外去,可还是好听。
“岁月长,衣衫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