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俄罗斯北部的冬天过得极度缓慢,候鸟在秋末时分远离了这片土地,只留下冻土、白雪和枯骨,山林寂静,应对旅客的每一次回头。
又是个飘雪的傍晚,饭后周凭收拾家伙敲敲打打,修好了总会时不时漏烟的壁炉,期间陆新宜帮他打下手,看情况递上锤子和小木板。
周凭敲完最后一颗钉子,回手把伸手过来接锤子的陆新宜拽过去面对面□□抱在腿上:“好了。”
陆新宜也抱着他脖子,抿嘴弯着眼睛笑:“真好!”
周凭往后靠,微微扬着下巴眯眼斜睨他:“就这样?”
陆新宜还是无声地笑,下意识先看了眼关着门的杰伊的卧室,被周凭捏了把腰才红了脸,两只手捧着周凭的脸,慢慢凑过去亲了亲。
他亲在周凭嘴角,很轻的一下,亲完以后没有退开,顺势把周凭搂紧了些,跟他贴着脸,细腰被箍在周凭两只大手里,撒娇似的轻轻磨蹭。
周凭就拿一条胳膊搂了他,按进怀里紧紧贴着,另一只手从陆新宜后脑勺顺到后腰,捏他戳着些碎发的后颈,揉他瘦削的背,抚摸一根根数着脊椎落下去。
两个人都不说话,斜照的余晖渐渐隐去了,屋外雪还没停,门廊上的灯应时亮起,一点昏黄的光从五彩的窗玻璃钻进来,映在靠在周凭肩上仰起脸讨吻的陆新宜身上。
也许是因为杰伊的遭遇和下场,除非必要,陆新宜很少问周凭的事。他很早就懂了有些秘密只能保守的道理。
他骨骼纤细、面孔漂亮,果敢、天真,都是与生俱来。而后天刻在骨子里的,又是生活在边境乱世里的勇敢和警惕。
他问周凭是否可以对小镇上的人提起他的真名,埃德,却不考虑埃德是否就是真名,不考虑周凭亮出这个身份的时候,只是在讨好他、试图亲近他,以求在小木屋里更长的养伤时间。
他比都市的同龄人看过太多也太少的世界,周凭见过他冷着脸对路过想要换点面包的小孩说“只收现金”,也感受过深夜他偷偷抚摸自己缝补歪扭的伤口时浸湿自己睡袍领口的热泪。
他扛着猎枪出门,回家后为杰伊换偶尔尿湿的裤子。
村庄和镇上稀疏的人口陆陆续续都知晓了周凭的存在,不过大多数人不会多想,只当他是普通的借住,包括跟陆新宜来往比较多的一个俄罗斯男孩儿伊万,直到这天上午他不请自来,推开门撞上两个人蹲在地上接吻。
周凭一手里还拿着刚修了一半的农用车马达的零件,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陆新宜衣服里捏他□□,毛衣被推起一截,明晃晃地露着腰。
伊万愣住好一会儿,陆新宜束手束脚地站起来叫他名字,才转身飞也似的跑走了。
周凭继续手里的活儿,陆新宜愣愣地转过来问:“怎么办啊?”
周凭反问道:“你说怎么办?”
“不办。”陆新宜倒肯接话,又原位蹲回去,继续帮周凭找扳手和螺丝,不过蔫蔫地低了头,话更少了。
伊万好几天没露面,虽然平常也不是天天见,但那不太一样,陆新宜有时候会走神,有些落寞的样子。
有不下雪的时候,两个人就绕着小二层修建篱笆,这项工作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以前有时伊万也会来帮忙,可能是因为周凭对各种机械都精通,什么东西都能上手修一修的关系,他原本很崇拜周凭,还跟陆新宜学了中文的“哥哥”,整天“哥个”、“个哥”地叫周凭。
还问陆新宜为什么不叫周凭“个哥”。
有时候跟陆新宜拌了嘴第二天也会来,说找“个哥”玩,然而周凭并没有什么好跟他玩的,反而是他,没一会儿和陆新宜两个人就凑到一块儿去了。
伊万十六岁,比陆新宜还小一岁,但是个子长得高,只比周凭矮半颗头,大概是西方人的体质,看着也比陆新宜壮实不少。
伊万住在村子里,陆新宜住在村子外,他是陆新宜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伊万上学到八年级就辍学了,之后一直专注帮家里做事。
伊万其实挺喜欢上学,读书的时候第一个学会不翻课本就正确涂好俄罗斯地图的颜色。
陆新宜离开学校那天,伊万哭了,还以为只要把他的书包送给陆新宜,陆新宜就可以继续读书。
前两年有一天杰伊晕倒,很冷的一天,找不到车送,伊万和陆新宜交替把杰伊背到了学校。
伊万三年级就开始交女朋友,他明年就要结婚,但结婚对象并不是之前交过的任何一个。
伊万,伊万。陆新宜经常把他挂在嘴边,不消多长时间,连周凭都知道了他不少事情。
第五天一大早有人敲门,陆新宜冲出厨房,又在门口刹住,面色严肃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门。伊万站在门口,两个人一样的表情,别扭得滑稽。
“最近怎么老是下雪?”伊万摸着后脑勺说,“都出不了门。”
陆新宜说:“是啊,真讨厌。”
伊万说:“我听妈妈说明天大家就要去湖那边收鱼,养了这么长时间,冰都厚到砸不开,鱼肯定很肥!”
“真的吗?”陆新宜侧身让开,睁大眼说,“今年这么早?你去吗?”
伊万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去啊,杰伊喜欢吃,今年还有……还有埃德,我多送点来给你们!”
周凭走出厨房,把滑蛋和面包端上桌,伊万缩着脖子停在他面前,咽了咽口水,大声叫了声:“个哥!早上好!”
周凭冲他笑了下,说:“来吃饭。”
陆新宜跟过来帮他翻译:“埃德叫你一块儿吃饭。”
吃完饭以后,周凭推杰伊出去走一会儿,陆新宜和伊万收拾餐桌,等周凭推着杰伊回来,他们俩还在厨房,但是没有洗碗的声音了,两个人在低声说话。
伊万说:“……他个子那么高!而且很多肌肉!他很重!”
陆新宜顿了顿说:“这怎么了吗?”
伊万说:“以前我问你为什么不喜欢纳斯佳,你说是因为她看起来比你还重,这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陆新宜说,“怎么了吗?”
“……”伊万坚持问,“那你为什么不喜欢纳斯佳?我们学校没有人不喜欢她,可是她只喜欢你。”
陆新宜无奈道:“我们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伊万,那是三年级时候的事情!”
伊万说:“怎么没意义?那时候纳斯佳只是比我们长的高一点点,现在你找了一个体型是你一点五倍的爱人!”
“哇,你还知道一点五倍。”陆新宜说,“你不要再问了,你怎么这么笨?埃德是我最爱的人,我们知道这个就……”
陆新宜走出厨房,迎面碰上周凭,愣住了,伊万跟在他后面出来,还不依不饶地想说什么,看见周凭立刻笑了:“个哥!”
周凭对陆新宜说:“杰伊累了,我让他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晚上,伊万送来很多鱼,陆新宜拿出三条,其他都直接放在了没有供暖的阁楼冻起来。
湖里的大鱼刺少,但杰伊依然不太能对付得了,陆新宜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他,只能时不时张嘴吃一口周凭喂过去的。
伊万随口说:“等个哥离开你怎么办啊。”
陆新宜很震惊地看过去,伊万说:“他不是被雇佣兵打伤了吗……村子里早就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是说,他不是那种会永远留在这里的人吧?”
陆新宜没再说话,动作僵硬地一点点喂杰伊吃鱼。
“怎么了?”晚上陆新宜睡得不结实,周凭半睡半醒间把手伸到他后腰,“后面疼?”
陆新宜小声说:“没有。”
周凭还是摸索着往他后面摸了摸。
睡前闹得太久,结束时陆新宜不知道害羞还是爽得哭了,被周凭搂着在浴室冲水的时候还站不稳,红着眼睛软绵绵地挂在周凭胳膊上。
周凭把他往怀里紧了紧,掌心捂在他肚皮上:“肚子难受?”
陆新宜还是说:“不是,没有。”
“喝不喝水?”
“不喝。”
“那就好好睡。”周凭习惯性揉了会儿陆新宜屁股,又不顾反抗在他头上呼噜两把,揉过来在脸上亲了口,“再动揍你。”
陆新宜缩了缩,低声哦了一声。
“陆新宜。”睡着又醒来,周凭把他从自己怀里捞出来,“大半夜不睡觉哭什么?”
陆新宜扭来扭去,在黑暗里躲周凭伸过来擦他眼泪的手:“没哭。”
周凭一手攥了陆新宜手腕,另一只手落在他脸上,刚碰到就摸了满手泪,周凭完全醒了,拿手心和手背来回蹭,然而不但擦不干净,反而还有越擦越多的趋势。
问了几遍问不出来,他耐心没多少,脾气还不小:“你哭什么你?”
陆新宜挣扎了几下,奈何压根反抗不了周凭,给箍在怀里一下都动不了,索性放弃了,光明正大梗着脖子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他哭得细声细气,没一会儿周凭就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那你能说吗,我怎么你了,为什么不高兴,说说行不行?”
“没怎么,我也没有不高兴。”他边抽噎边结结巴巴地说。
平时陆新宜连出声很明显的笑都很少,他也并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周凭是个从里粗到外且没有良心的人,也没见过这阵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来,最后压着火气说:“没事你就不要哭。”
“好。”陆新宜吸着鼻子说,“我不哭了。”
等周凭的手劲儿松一些,他就又慢慢蹭进了周凭怀里,哭得浑身发热,小火炉似的贴着周凭。
“再来做吧。”突然陆新宜爬到周凭身上,“埃德,你想做吗?”
周凭刚捏着他下巴让他抬头。
……
他没了力气,趴在周凭胸口一下一下地喘,良久,周凭搂住他汗湿的背,往上抱了抱,低头在他哭得有些肿的眼睛上亲了亲:“不闹了?”
陆新宜小声说:“对不起。”
“挺会折腾人。”
“你会走吗?”想了想,陆新宜换了种问法,“埃德,你什么时候走?”
周凭粗喘着亲他又掉出泪来的眼睛,吻着他耳垂哑声说:“以后。带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