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妃甚至还在信中,为自己的死安排好了说辞。
她不甘心夫君就这样被人害死,所以在把儿子送进东丹、确保儿子没有性命之忧后,决定带着自己的护卫重返西陵,为自己的夫君报仇。
她还在书信的末尾,再三嘱咐自己的儿子陈亓说,让他好生留在东丹,听江漓和赵璧羽的话,不要让她担心,有后顾之忧。
短短的两页书信,江漓很快一目十行地看完。
大皇子妃说了不想让陈亓活在仇恨当中,如此,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害死大皇子的权臣和大皇子妃同归于尽”的消息。传回东丹,传到陈亓的耳朵里。
一个母亲用自己的信命,为自己的孩子虚构出了一个虚假的复仇故事。
届时,陈亓虽然父母双亡,但大仇已报,便不用再背负这些仇怨了。西陵不再有他的亲人,而他的父母又死在西陵,对陈亓来说,他会自然地排斥再回到故国。
不回西陵,陈亓便不会有机会接触事情的真相,西陵那些想要对他斩草除根的人,也不会有机会再对他不利了。
一个堪称完美的筹划,只是……
江漓收起大皇子妃的遗书,目光扫过大皇子妃的遗容时,不觉露出了一丝伤感,她问赵璧羽道:“她怎么就确定我们一定会放过她儿子的?”
赵璧羽看着她裙摆上沾染上的血迹,不由微微蹙眉,上前牵住她的手,把她带离大皇子妃的尸首附近,才说道:
“大皇子妃为人十分敏感,路上你我对她们母子都没表现出恶意,进入东丹后,不再需要用她的名头通过关卡,但也没对她杀人灭口,她怕是早猜到,我们没有要他们母子性命的意思。”
“那她为什么还要自杀?”江漓又问,目光忍不住又要朝地上的大皇子妃看去。
赵璧羽却先一步用手捧住她的脸,稍稍用力,把她的脸扭向自己,让自己的身影占据她的眼底。
直到江漓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开口对江漓说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死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江漓听出了他话里隐晦的安慰,笑了一下说:“我没事,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翼翼的。”
但她嘴角的笑意很快就已经跟随风消散了,她顿了顿又说道:“也对,东丹对她来说,到底有祸国之仇,杀夫之恨,懵懂的幼童或可以无知无忧地活下去,但对于记性好的大人来说,不能复仇的每一日怕都是煎熬吧。”
在赵璧羽看来,江漓说这番话的神情,可半点儿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看得出来,陈玄夜的死还横亘在她的心里。
即便她知道两国对立,立场不同,便没有所谓的对错和无辜,也即便刺杀大皇子的计划是她一手策划的,并且早有预料会有无辜牺牲……
但大约心底有良知的人,在利用过旁人的信任又背叛之后,心底都会忍不住升起愧疚,那是再多理性的“知道”也无法压下的。
尤其是,那个被背叛的人不但没有责怪你,还在最后的危急时刻,舍身救下了你的性命……
赵璧羽深深看进江漓眼睛深处道:“什么祸国之仇,杀夫之恨,也该冲着我这个东丹的一国之君来,西陵的血仇我来替你偿还,愧疚也由我来背负,如果非要有人为此负责,那要怪也是该怪我的。”
江漓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开口,她垂着眼沉默了片刻,等再抬起头时,眼睛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已经都不见了。
她又朝赵璧羽笑了笑,这次笑容却真实了不少。而后,她把自己的下巴靠在了赵璧羽的肩膀上,难得示弱似的说道:“我只是稍微有一点点难受,很快就会好了,你别担心。”
她一时间没法子放下陈玄夜的死,这是事实,甚至看着那些和陈玄夜有关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她都恍惚觉得,像是陈玄夜又一次死在了她面前似的。
但是,她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负面情绪,让赵璧羽受到影响。赵璧羽胸口的伤势至今无解,一个随时都可能“发病”的病人,还是要多保持心情舒畅才好。
而她也并没有打算让自己沉溺在那些杂乱的情绪当中,她只是暂时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赵璧羽轻轻抱住她,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又在她发顶落下了一个更轻的吻。
两人的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大皇子妃的尸首还在不远处,江漓趁着她身体尚未坚硬,替她换上了一声干净的衣裙,又擦干净了身上的血迹,算是给了她最后的体面。然后才叫来大皇子妃的那几名护卫。
四名护卫应是一早就受了大皇子妃嘱咐,见到她的尸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齐朝江漓和赵璧羽两人拜了拜,便连夜带着尸首离开了小镇。
小镇的客栈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江漓站在客栈的二楼,目送护卫们远去,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身旁的赵璧羽说道,“大皇子妃留下的那封书信,信封上沾上了血迹,还要麻烦你代笔另写一个信封了。”
否则被小世子看到信封上的血渍,只怕要吓坏了。赵璧羽擅于仿写他人的字体,足以以假乱真,这时候恰好用得上。
赵璧羽点头应了,见外头的雨势越下越大,便揽着江漓一起回了房间。
此时,就在两人斜对面的房间里,被大皇子妃灌下了足足一碗安神汤的陈亓,忽然在梦中皱紧了眉头,而后整张脸都跟着皱了起来,一只小手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抓了抓,仿佛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下一刻便要忍不住痛哭出声……
第二天清早,陈亓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房间里早没了母亲的踪影,甚至连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西陵的那几个护卫都不见了。
他脸上慢慢地浮起慌乱和无措,但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壮着胆子敲响了江漓和赵璧羽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