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之前消失的警惕又回到了赵羽眼底。
他确实不记得受伤之前发生的事,但他知道自己是被江漓救下大青山的。
下山后的事,他也一清二楚,他知道自己和江漓不是真正的夫妻,两人之间顶多算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他真正警惕的人并不是江漓。
事实上,江漓是现在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刚才他之所以会假装记忆有误,为的就是能继续留在江漓身边。
他知道自己欺骗江漓的行为很卑劣,但他当初浑身是伤地倒在大青山上,差点儿丢了性命,足见他的处境十分危险。
而如今已过去了一个多月,也没有任何的家人朋友来寻他——就算以为他死了,竟是连个为他收尸的人也没有,又说明他无所依靠。
处境危险,无依无靠又没钱,所以,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待在江漓身边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至少江漓不会伤害他,再加上江漓如今在铜雀镇名声高涨,自己在她的庇佑下,不但能更为安全,行事也会更加方便。
而且——他想起江漓抱着小馒离开时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又翘了起来——江漓人也有趣,待在她身边应该不会无聊的……
赵羽一直侧耳留意隔壁房间的动静,直到隔壁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再次闭上眼,放松自己睡了过去。
但因为头一直在隐隐作痛,他一整晚都没能睡好。
第二天清早,赵羽刚睁开眼,正对上两束打量的目光。
见趴在自己床头的人是小馒,他这才收起眼底的冷厉和警觉。
小馒有点儿被赵羽刚才的眼神吓到,试探地喊了他一声:“爹爹?”
“我在。”赵羽起身揉了把小馒的头发,眼底渐渐多了几分柔和。
细算下来,在他神志不清的这一个多月里,小馒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比江漓还要长很多,他早已经习惯了小馒的亲近。
他也很喜欢这个和他长相相似的孩子,而且,如果不是小馒,当初在大青山上,江漓也不会救自己。
小馒撒娇似的,又主动在赵羽手心蹭了蹭,然后歪着头问他:“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和娘亲了,对吗?”
赵羽看着小馒眼里的期盼,一时沉默。
等他恢复记忆后,肯定是要离开这里的,他并不想欺骗一个信赖他的孩子。
赵羽正要岔开话题,却突然听到门外一阵细微的响动。
他穿衣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突然又改口回答小馒说:“我是你爹爹,当然不会离开你们的。”
他话音刚落,江漓已经出现在了房门口。
小馒听闻赵羽的回答,正要开心,忽地看到江漓,又连忙心虚地低下头,跑回了她身边。
昨晚娘亲特意交代过他,说爹爹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但还不知为人好坏,让他不要单独和爹爹接触。
可他刚才没忍住,还是一个人跑来见爹爹了……
江漓看着小馒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下除了无奈,并没有任何责怪。
是她忽视了小馒对赵羽的喜欢和不舍,昨天不顾他的感情直接赶赵羽离开,是她太心急了。
她顿了顿,留下一句:“去叫你爹爹吃饭。”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至少在赵羽完全恢复记忆之前,让小馒再开心一段时间吧。
见娘亲没有带自己离开,小馒顿时又欣喜起来,他小跑到赵羽面前,兴冲冲地拉着赵羽说:“爹爹我们快去吃饭,娘亲今天早上蒸了山药红枣糕,可好吃啦!”
赵羽任小馒牵着离开了房间,洗漱过后,三人一起坐上了餐桌。
赵羽十分自然地坐到了主位上。
但尽管他十分克制,江漓还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极淡的嫌弃。
江漓一直在若有似无地观察赵羽,赵羽不但嫌弃面前的桌椅,自他离开房间后,每接触一件事物,脸上差不多都会露出一丝这样的神情。
好在他待小馒还算正常,若他真敢嫌弃小馒,江漓说什么也要即刻把他赶出去。
江漓忍下不悦,问赵羽说:“昨晚没来得及问你,你现在都记起来什么了?”
赵羽给小馒舀了一勺蛋羹,答道:“我记得因为我重伤,你奶奶杨氏把我们赶出了江家,以及现在你成了赫赫有名的神女弟子,而我……”
他坦然看向江漓,“昨晚你说的那些事我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我应是很喜欢你和小馒的,不大像是会抛妻弃子的人。”
“那可能是你对自己还不够了解。”江漓道,“等会儿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趟镇上的回春堂,你突然恢复神智,未免哪里有不妥,让张大夫再为你诊次脉。”
“对了,”她又说道,“我之前给了你不少银锭,你应该还记得把它们藏在哪儿了吧?等会去镇上的时候,记得带上。”
提起银锭,赵羽突然放下筷子问:“家里最近没钱了?”
回门宴后,江漓名声大噪,不少人亲自登门,来高价购买种子和果蔬——江漓手里肯定是不缺钱的。
江漓突然朝他笑了笑说:“有钱,但那么多银子在你手里,我总疑心你会再拿钱私奔,所以还是趁早花掉为好。”
正在装作记忆混乱,明知是假也不能反驳的赵羽,迟钝了两秒,才缓缓点了点头。
早饭后,江漓打算架牛车去镇上。
可赵羽看着牛车,却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去,直到江漓提醒他,不坐牛车就要步行大半个时辰去镇上,他这才抬步坐了上来。
这回,江漓从他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嫌弃,但他依然克制着,倒也没开口抱怨。
待三人到了回春堂,张妙手仔细为赵羽检查后,言说一切无碍,赵羽只是暂时记忆混乱,只要继续按时吃药,很快就能记起之前的事。
但当江漓问起“很快”是多久时,张妙手却支吾道,三天两天或是三年五载,都有可能……
那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还要再和赵羽做三年五载的夫妻……
清醒后的赵羽,不像之前那样无害又易于控制,再加上他身世不明,三五年间还不定要惹下多少麻烦……
江漓牵着小馒,一路上都在想着赵羽的事,待到了寄存牛车的车马行,一个不留神,就见赵羽和车马行的牙子攀上了话。
不远处,赵羽朝着她的方向指了指,又递给牙子一包银子,然后便从对方手里接过了一辆架着马的马车。
江漓皱眉,正要上前问问是怎么回事,赵羽已经牵着马朝她走了过来。
“我按照你说的,把我攒下的银子都给花了,买下了这辆马车。牛车脚程慢又太过颠簸,有了马车,以后往来镇上也能更舒适方便些。”
他边说,边把一脸好奇的小馒抱上车,示意小馒可以进车厢里玩,然后又看向江漓道,“只是,这辆马车连车带马,一共要一百二十两银子,我钱没付够,尚欠着那牙子四十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