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鼠走、丑牛死、卯兔退、巳蛇暴毙,不到半个时辰,全京城该知道这事的人家,都知道了。
荣国府内,宁国府的赖二管家请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进了荣喜堂。
堂内灯火通明,堂上供着先皇的笔墨,堂前等着三位诰命夫人。
居中的是前荣国公之妻一品诰命贾史氏,左边侧坐相陪的是贾母儿媳贾政之妻五品宜人王夫人,右边站着的是宁国府贾母孙侄媳贾珍之续弦三品淑人尤氏。
白发老翁瞅见是荣宁二府内宅的当家夫人,心里就知道了必有大事。
打个千,拱手见礼:“老卒焦大,见过太君当面。深夜召唤老卒,可是家里有事?”
贾母看看这位随着大伯子哥贾代化征战沙场的亲兵老卒,感慨万分,偌大的荣宁二府内,竟然没个能办事的男丁。不得已,才把他找了出来,何尝不是家门不振的体现。
想当年,就是自己夫君代善麾下,精兵强将又有多少,不论是随着先皇征战天下,还是保着太上定鼎江山,荣国公府都是一把好不锋利的尖刀。
现如今呢?
贾母心里长叹一声,贾家已经没了往日的本钱,不想输,这局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来人,请焦大先坐下。”
焦大虽然在宁国府敢倚老逞强,但在贾家辈分最大权势最重的贾母面前,他还分得清大小。
“老太君面前,哪有老卒的座。承蒙宁国公府不弃,养了老卒几十年,有事但请吩咐,老卒还能拎的动刀。”
他心里明白,自己就一个老杀胚,找他要做的事,必定是要见血。人家养士这么多年,该是自己以死回报的时候了。
贾母也不强求,缓缓开口,讲了贾家将要面临的状况:“你在那府里也知道,珍儿为了他儿媳妇的事,闹得是人人尽知。他好糊涂啊!又不肯听人的劝!以为凭着他爷爷的功绩,都要给他三分面。谁知,偏有一个小子,不忿秦家的事,当街闹丧,逼着荣宁二府发送了秦家的父子。”
尤氏低着头紧咬着牙,要不是关系到宁国府生死危机,她恨不得贾珍赶紧死了。老公公逼死儿媳妇,她就是续弦也忍不得!
贾母长叹一声:“珍儿什么样,老身心里清楚的很。唐高宗收武顺母女,明皇则纳了儿子寿王的妃子,可见大家子里这种事是常有的。但家丑不可外扬,现在有一出官司,明日就要在朝堂过明路。闹丧的小子手里,有秦氏的绝笔信,绝不能让他拿到朝堂去,否则众口铄金之下,珍儿罪不至死也要被夺爵发配,宁国府危矣。宁荣二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身怎能坐视不理。这才深夜开了荣喜堂,请你过府一会。你的意下如何啊?”
焦大拱拱手:“但凭老太君吩咐就是。此人现在何处?”
“刑部大牢。”
焦大一愣,默然不语。
贾母叹息一声,跟王夫人和尤氏说道:“有的事啊,要跟你们说道清楚。刑部大牢里,原本有着咱家的人,就是焦大的亲兄弟,唤做焦午马的。
几十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他的生死。两年前才知道,咱家的探子早就被忠顺王府除了。
一番运作下,才又补了缺,为的是将来咱家若有人进了牢狱,不至于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
焦大啊,实话告诉你说,里面败了,按着规矩,咱家不能再出手的。为今之计,只好是在路上下手。你去狱神庙找一个叫做茜雪的小丫鬟,她自会安排你做车夫,拉着囚车去接人。剩下的事,就看你的了。”
尤氏听着茜雪的名字心里一惊,贾宝玉身边的大丫鬟,她又怎么不认识呢。不是说赶出了府吗?怎么又要去找她?
焦大心酸了一会,自己亲弟弟到底还是走在了自己前面。也罢!豁出命去做过这场,兄弟重逢在奈何桥吧!
尤氏收起好奇心,亲送焦大出了荣喜堂,转过正院门时,焦大忽然停住了脚,赶走了赖二,低声对尤氏说道:“老卒一去是回不来了,有句话要留给少夫人听。”
尤氏说了句恭听。
焦大说道:“少夫人虽是续弦,可管家之才却不让这府里的琏二家的媳妇。从今以后,要端起诰命的身份,该清一下宁府了。那珍少爷就是不容你,他也不敢胡乱休妻,否则朝廷律法怎能容他?遇事不决时,请了你的诰命诏书,去宗人府请见太上宫中的太妃,你是她给珍少爷做的媒,她会帮你的。”
尤氏大吃一惊:“怎么?我是太妃做的媒么?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呢?”
焦大嘿了一声:“还不是你那继母做的好事。此事可打问史太君,她是清楚的。老卒告辞了!”
尤氏心慌意乱,眼睁睁看着焦大走远,不知该如何自处。
刑部大狱,飞鱼服跑回来和龙禁卫说着新闻:“没了一个,是水家的。我看了伤口,一枪洞穿心口,干净利索。”
龙禁卫守着李修的牢门没敢乱跑,听了这消息很是吃惊:“这是和水家对上了?”
“不是你们的人?”飞鱼服问他。
“废话!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呢,有空去杀人么?我还想问你呢,一晚上跑来跑去的,该不是你做的吧?”
飞鱼服苦笑起来:“就是不是,也要是了。”
“怎么说?”
飞鱼服一想起死者手里的手串,就哆嗦:“你别问,我也不能说。帮兄弟一个忙,咱俩相互作证可好?”
龙禁卫狐疑的看着他:“真不是你?”
飞鱼服指指旁边的牢房:“我一直在那里面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龙禁卫点点头,他们两家都是给皇家办差的人。不过,一个是太上皇当年设立的禁卫,一个是当今设立的龙禁卫。平时来往虽然不多,但是彼此还都客气。
毕竟随着太上的退位,禁卫也属于当今了吗。现在统领他们的就是裘总管,那也是当今的心腹。
两个人定好了同盟,只要守住了李修,大狱翻了天都和他俩无关。谁杀的水家巳水蛇,自有别人去查。
往屋里看了一眼,草堆里的李修还在酣睡,丑时已过,寅时已到,却没人来了。只因为巳水蛇横死,大狱里已经戒备森严,无意中解了李修的危局。
毕竟当着守卫的面再去击杀李修,就不是肆无忌惮了,而是目无朝纲。后者可以让主家吃不了兜着走,谁也不会犯傻。
大狱深处,刑部少卿和匆匆而来的北静王府长使,面色铁青的看着那具尸首。
仵作们仔细查勘完毕,裹了尸首,拿起那串手串,才跟少卿交代结果。
“大人,死者是被人从背后扎死的,凶器应该是枪矛一类的长兵。以此推断,凶手和死者相熟,所以死者并无防备,放心的将后心给了他。凶手趁机暴起杀人,捅破后心瞬间毙命。现场遗物只有这串手串可疑,看样子并不是死者之物。请大人查勘。”
刑部少卿将那手串拿起来细细端详了片刻,又在鼻子前闻了闻,随手交给了办案的捕头,挥挥手,让他们抬着尸首而去。
等着屋里没了别人后,少卿一拍这屋里的桌子,怒吼长使:“你们也太过无法无天!真当刑部是你们府上呢?不给本官一个交代,拼着这官不做了,我也要清洗一遍大狱。责任你们家兜着!”
长使冷笑起来:“少卿大人!现在我家吃着亏呢!想杀的人没杀了,还赔进去一个。刑部是不是该给我家王爷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纵容你们十二家暗藏杀手在刑部大狱?用脑子好好想想,能进来大狱还能找到你们家人的,能有谁?
十二家也不是铁板一块,你家王爷该想想,到底得罪了谁?一个陇西来的书生而已,身后无依无据的,就为了给朋友出个丧,剥了你们的面皮,你们就要下杀手。这气量,未免太小了些!”
少卿说完这番话,一甩袖子走了。
长使愣在原地想了半天,刑部少卿这话说的可是扎心的很。能找到巳水蛇并暴起杀人的,一定是巳水蛇认识的人。以此推断,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十二时辰。
当然要除去两个人,一个是死了的丑牛,一个是身为女子的卯兔。
那么剩下的九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而且,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巳水蛇正是接到了他的密令,才要去亲自杀李修。那么他最后见的人,就应该是进来传话的人。
这么说来的话,北静王是被针对了呀。有人趁着书生的案子,要除去北静王府一些枝干,好心思,好手段。
是咯,还会有后招的!一定是这样!
长使赶紧顺着脉络捋下情状,暴露了各家在刑部大狱的暗手,皇上可以趁此时机清理大狱,那这里面的好多秘密有可能就藏不住了。
看似皇上是最大的赢家,可这么的翻脸面对这么多家勋贵,是否有些不合常理?说是亲政三年,他还不是被太上放在前面当傀儡。若不想任人摆布的话,就该广收人心才对,怎么能对上四王八公呢?
想不通啊!
长使背着手走在各个牢房之间,紧紧皱着眉想脱身之策。
最想杀李修的,不应该是荣宁二府么?何时王爷非要杀了李修而后快呢?
莫非,北静王府做了别人的枪?
一想到这里,他悚然而惊!
北静王水溶,年不过弱冠,惯是在后宅长大的小王爷。三年前老王爷辞世,他才出来袭了王位。那时刚亲政的当今对他也是多有照顾,想着将北静王一系拉在手中。
王爷也确实有个做臣子的样子,与当今是相得益彰。
如今看来,正是如此的做派,让有心人心生不满,要从中作梗了!
不好!
长使想到这里,一身的冷汗。看似贾府的事端,不知不觉间,成了北静王府的主谋。先是私赠御赐之物,继而狱中灭口。
只要今天早朝时,再派人在路上截杀刑部的车队,北静王府想不被抄家都不行了。
因为那时的李修,不再是刑部的犯人,而是钦犯!
谋害钦犯与造反无异!
好狠的心肠,好妙的连环。
按此时的情形来看,甭管几个时辰后是谁家要杀李修,背锅的一定是王府!
我...我怎么才想明白这一点啊!要死,要死!为今之计,只有保下李修,还要相求与他,只要他这唯一的证人咬死是别家,王府才能逃过这一劫。
长使拎起衣襟跑了起来,一定要找到李修,求他作证,自己死了他都不能死。
正睡得香甜的李修,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时辰前要对自己喊打喊杀的北静王府,猛然间成了要保住自己性命最不遗余力的一家。
而宁国府的车夫焦大,也在长使焦急的去寻李修的时候,来到了刑部大狱后身的狱神庙,见到了接头人。
换好了刑部的号坎后,茜雪递给他一支短矛。
焦大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兄弟的武器,睹物思人,老泪纵横。
茜雪留下一句话,飘然而去。
焦大将短矛藏在车辕之下,坐在囚车上闭目养神。
寅时,上早朝的百官,或坐轿或坐车,挑着灯笼出了家门,渐渐的汇成了一条灯河,慢慢的向皇城方向涌去。
焦大睁开了眼,牵过马来,套上了车辕,一抖缰绳,赶着囚车顺着安排好的路,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大狱的马厩。
不多时,一位通判伸着懒腰过来喊他:“你就是替老赵的人吗?”
焦大颤巍巍过去见礼,通判摆摆手:“免了免了。这么大岁数了,犯不着这么多规矩,跟我走出趟差事,走吧。”
焦大拉着马车跟在通判的身后,进了刑部大狱,穿过了瓮城,凡有查验,都顺利通行。
不多时,将马车停在了板仓门口。
焦大仔细去看,一个少年书生,在众多狱卒护卫之下,走了出来。
上了车,进了木笼。通判找来纸笔与狱卒画了押,说了声走吧,焦大慢慢的赶着车,动了起来。
皇城门口,北静王的轿子落了地,水溶神采奕奕的出了轿子,如往常一样,含笑立在宫门前面,自有相熟的官员过来问好。
皇城内宫,戴权伺候着当今的銮驾,向着金殿行去。不多时,进了金殿侧室,宫女太监散去,天子才笑问戴权:“朕能见到他否?”
戴权躬身回话:“请圣上安心,万无一失。”
“好!宣吧!”
吱呀呀,皇城宫门开启,百官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