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时间转眼即逝。
左军机谷梁和右军机萧瑾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各领数千精锐虎贲离开京都,分别赶赴西境和南境,一路上巡视各地厢军防务,最终则是要重点巡查西军和南军的武备状况。
古水街刺杀案和后续的敌国细作一案带来的影响渐渐平息,以吏部侍郎石重宽为首的三十七名官员落马,若非裴越和洛庭数次入宫劝说,刘贤势必会掀起登基之后第一桩牵连甚广的大案。
最终经过太史台阁夜以继日的调查和审问,石重宽等十二人被处死,余者分别处以流放三千里和追夺出身以来文字贬为庶民等刑罚。
朝廷的运转离不开官员,尤其是这三十七人中有相当一部分职责非常重要,因此在朝堂重臣的多番商议之下,最后奏请刘贤批复,一大批崭新的面容登上高位。
开平帝在驾崩之前为刘贤拟定的朝堂格局,中坚力量遭遇大规模的洗牌。
经过工部尚书简容和户部尚书陆之涛的举荐,刘贤在征询裴越的意见之后,农桑监和太医馆的主官相继赴任,这两处与石炭寺成为朝堂上最为炙手可热的衙门。
开平七年的岁尾逐渐到来,有两件事占据了绝大多数官员的心思。
第一件事便是新年改元,虽说改元并无定例,史书上亦有过新君登基即改元的先例,但刘贤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哀悼和追思,早已决定来年初再改年号。
这件事裴越插不上手,也不愿参与其中,最终在礼部一众官员长达月余的引经据典后,刘贤从备选的三个年号里选定“文明”。
裴越在得知此事后颇有吐槽的欲望。
当然,他知道这两个字在如今这个时代寓意极好。
文者,经天纬地、修德来远、慈惠爱民、刚柔相济。
明者,照临四方、任贤致远、独见先识、招集殊异。
如果说建平、永宁、仁宣和开平这些年号象征着大梁历代君王的雄心,那么文明二字便代表满朝文武对刘贤的殷切期望。
据说宫里的吴太后对这个年号十分满意,大抵是因为经天纬地之才与照临四方之德,又暗含着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的美好愿景。
在明年的正旦大朝上,大梁将会正式启用文明这个年号,明年便是文明元年。
第二件事则与裴越有关,虽然他本人并不愿意承认。
天子守孝三月之后,吴太后命人遍寻各地,终于为刘贤选定皇后,这是一位出身于小官之家的女子,据说性情温润又不乏主见,相貌自然是端庄大气。
皇帝大婚定于十二月十二日,乃是钦天监测算的黄道吉日,取和和美美之意。
……
“陛下,外臣怎可入后宫面见贵人?这不合规矩。”
建章殿中,裴越苦着脸无奈地说道。
刘贤微笑道:“有何不妥?当初若不是你果敢勇毅,清河不但无法来到京都,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如今你是朕的侍婚使,还是朕与清河的媒人,她既然想当面向你道谢,朕又岂会不允?再者,宫里各处都是内监宫女,她就算见你也会隔着屏风,朕都不会吃醋,你这等见惯生死的沙场老将何必如此婆妈?”
裴越愣住,道:“陛下,臣独自去见贵妃?”
刘贤点头道:“清河想问问你南边的事情——你不要急着否认,朕知道你跟徐徽言的掌上明珠藕断丝连。朕不能立她为后,心里委实有些愧疚,最近这段时间见她因为思念家人心中凄苦,愈发过意不去。你见到清河之后,尽量拣些好听的话说说。”
他走到近前拍了拍裴越的肩膀,笑道:“这点小事可不准推诿。”
裴越无奈地道:“臣遵旨。”
刘贤近来心情不错,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改元和大婚这两件事。另一方面则是经过那场朝堂地震之后,新晋的各部官员办事勤勉能力出色,而且他总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如今朝廷的运转愈发顺畅自如,仿佛有一支无形的手在不断修正各处的纰漏。
太医馆的改制卓有成效,农桑监的各项政令顺利推行,裴越又提出增加工部和国子监职能的建议,得到了朝中大臣的一致认同。
两条新的官道已经开始先期研究,各州府不断增设学校,朝野上下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裴越大抵明白刘贤的性情与开平帝不同,在很多事情上不会拘泥小节,但他却不能粗心大意,尤其是在他不断插手朝政的紧要时刻,更要小心谨慎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后宫,明德殿。
“臣裴越,参见陈贵妃。”
裴越微微躬身一礼,视线投向脚边的地面。
“卫国公免礼。”屏风后传来清河公主温婉的声调。
平心而论,裴越对这位经历曲折坎坷的南周公主颇为佩服,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遭遇亲人背叛之后还能保持平静的心态,徐初容的黑化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清河公主感知着对面的沉默,缓缓道:“冒昧求见卫国公,本宫亦知不妥,还望卫国公见谅。”
裴越平静地说道:“贵妃言重了,臣不敢。”
清河公主望着那架雕龙描凤的屏风,轻轻叹了一声,道:“本宫如今是大梁贵妃,自然应该事事以大梁为重。只是卫国公也知道,本宫与初容妹妹情同手足,从小便一起长大,后来亦共同经历过生死,因而想知道她近来可好?”
裴越脑海中浮现那张灵动娇俏的面容,谨慎地答道:“据臣所知,徐姑娘在返回南朝之后,常住于建安城郊的碧湖别院。”
“是了。”
清河公主喟然道:“当年本宫亦去过那里,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想必初容妹妹可以排解心中郁卒之气。”
裴越想起刘贤的叮嘱,便轻声道:“贵妃无需伤怀,南面一切都好。”
长久的沉默过后,清河公主略显艰难地道:“卫国公,倘若战事难以避免,本宫心中确有一件事难以放下。”
裴越抬头望向面前的屏风,道:“请贵妃示下。”
清河公主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迟疑道:“本宫的父皇母后……能否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