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忽然发现温蕙说的是对的。
世间除了都督,的确没有别人会这样纵容她了。
秦城服气了,站起来道:“那我回去,夫人好好待在岛上。”
温蕙却道:“我要回东崇岛去。”
秦城不大乐意,因为对他来说,铁线岛更安全可靠。但他又想,他一走,铁线岛上并没有温蕙十分熟悉的人了。
东崇岛那边有她娘家哥哥嫂子还有有血缘的侄子侄女,她会想去那边也是正常的。
他不知道,温蕙想回东崇岛,是因为她想要看看旁的人在海上是如何生存的。
而在这一点上,铁线岛是异类般的存在,不具有普遍的参考意义。
铁线岛是特殊的,温蕙却不是特殊的。她需要看的,是像东崇岛上那些普通人的生存之道。
秦城想为温蕙护航,温蕙拒绝了。
“我有五条船。”她道,“若还不能在二岛控制的海域间安全往来,那还不若现在就跟你回京城去。”
当时分给她船的时候,她不懂。经历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已非吴下阿蒙。
温杉给她的五条船,原不是随意给的,这是一个完整的战斗组合。
秦城便补足了温蕙船上的武备和食水,目送她往东崇岛去,而他自己,也火速往京城赶去。
京城一如往常繁华。
淳宁七年,是一个春闱之年。
去年秋闱,河南的解元姓李,是李家嫡支,皇后的一个堂兄弟。
皇帝看到递上来的名单,还特意去了坤宁宫,称赞了李家人。
那时候皇后生了小公主才三个月,抱着小公主笑了。
待到翻过年,七年二月会试,解元也是这人。
皇帝又去坤宁宫坐了坐,情绪还很好,道:“说不定三元及第。”
李皇后对自己的兄弟十分有信心,道:“看着呗。”
皇帝还哈哈大笑。
可等到四月殿试揭名,前三名竟都姓李,皇帝的脸色便微妙起来。
他使人重新查了名录,才知道一二三甲中,有李家子弟十二人,其中嫡支四人。
皇帝的心情喜忧参半。
李家是为士林之首,他的嫡支子弟终于肯出仕,意味着李家对他作为皇帝的能力的认可。
可李家作为皇后的娘家,风头也太劲了。
他想要从李家借用的东西,是把双刃剑。
皇帝最终还是成全了李家解元的三元及第。
他在皇后面前盛赞了李氏,第二日,太医令亲自端了一碗汤药来:“陛下珍爱娘娘,令臣为娘娘调理凤体。”
李皇后看着那碗浓浓的汤药,许久,端起来一饮而尽。
放下碗,她用帕子轻拭嘴角,淡淡道:“替本宫谢陛下圣恩。”
自此,李后一生,未曾再有孕,膝下唯有一个公主。与淳宁帝伉俪情深,一生贤名。
秦城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过了端午。
他单膝跪在霍决面前,将温蕙的话尽数转给了他。
霍决垂眸许久,问:“她可还好?”
秦城头快磕到地上去了:“怪怪的,时常面西发呆。”
温蕙在东海,面西,便是面朝大陆。
霍决道:“知道了。”
又问:“那孩子怎么样?”
问这个秦城就有精神了,道:“小公子十分聪明机敏,小小年纪,已经敢上阵杀人。而且……”
他偷眼看了一眼霍决。
霍决挑了挑眉。
“就是怪。”秦城道,“就看着,莫名像都督。”
霍决问:“很像吗?”
秦城道:“也不是说长得像,就是,感觉像。”
霍决笑起来,道:“我想见见这孩子。”
秦城的额头又磕下去:“属下无能,未能接回夫人。”
“她脑子一根筋的,不想明白,怕是回不来。”霍决露出怀念的微笑,“她从小就这样。”
秦城额头微汗。
“没关系。”霍决说,“我亲自去接就是了。”
秦城抬头。
霍决道:“铁线岛,我也该亲自去看一眼了。”
乾清宫里,遣了旁人,只有淳宁帝和霍决。他二人独自议事,没人敢偷听,怕卖不出消息就直接掉了脑袋。
皇帝问:“确定吗?”
霍决道:“得去确认一下。”
皇帝问:“船都造好了吗?”
“还差一些。”霍决道,“但不妨碍。”
皇帝问:“谁去?”
霍决道:“只能我去。”
皇帝习惯了霍决在身边,并不想放他远行,却又知道这个事他是唯一最好的人选。
他沉默片刻,同意了,问:“你以什么名义出京?”
霍决在外行走,代表的是皇帝。他的每一次出京,都被众人瞩目。
“我一动,众人便都知道了。”霍决道,“与其偷偷摸摸引人胡乱猜测,不如大张旗鼓,让他们没得猜。”
他道:“东海诸国,多年未曾朝贡了。臣去替陛下巡视一圈,敲打敲打他们。”
皇帝同意了这个名目:“好。要多久。”
“至少一年。”霍决道,“怎么也得带回一两个朝贡队伍才行。”
皇帝问:“你不在,何人可掌宫城和京城防务?”
霍决毫不犹豫:“念安。”
皇帝点点头,也很同意这个人选。
小安才刚刚知道温蕙跑野了不肯回家,本是去嘲笑霍决的,结果霍决与他说了这个事。
小安叉腰:“怎么回事?要出海?去接嫂嫂吗?我也去!”
“你留下。”霍决说,“这趟出远门,时间长,宫城和京城的防务你先掌着。”
小安老大不乐意。
霍决道:“这是最重要的东西,不能交给旁人。陛下与我,都最信任你。”
“好吧。”小安道,但他好奇,“你是怎么说服陛下让你出海的?”
霍决意简言赅:“皇长孙。”
自当年宫变,小安就再没见过皇长孙了。
牛贵都死于这件事,可也没见着皇长孙的影儿。后面的事都是编出来哄皇帝的。
小安忍不住问:“哥,皇长孙,当真还活着吗?”
霍决只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监察院都督霍决受命,替皇帝出巡东海,怀柔远人,宣扬威德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群臣质疑,哪里来的船和人手?
如今已经是淳宁七年,皇帝已经做了七年的御座,早不是当年被众臣掣肘的新君了。他十分霸气,回答:“朕的私库。”
众人哑然。
皇帝用自己的私房钱做什么事,都轮不到他们管了。
陆睿闻讯,微讶,略沉思,去找了霍决。
“她一直未归,是去了海上?”他问。
陆睿若是不主动来找,霍决是也不会主动去跟他说的。但他既然来问了,霍决就说了。
因为这个事,也牵涉到了陆睿。
“她遇到了温三郎,”他说,“他没死。”
温三郎,就是青州温家的温杉。
陆睿瞳孔微缩,立刻便明白了:“他从了贼。”
霍决道:“他就是东海冷山。”
冷山这个名号,许多年前陆睿就知道了。只万想不到,是自己女儿的亲舅舅。
“你得把她带回来。”陆睿道,“你不能让她流落到那种地方。”
霍决想了想,决定不告诉陆睿,温蕙在“那种地方”如鱼得水,如今都有了自己的船、自己的人。
他只道:“我会接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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