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杉的人哄堂大笑。旁的人也嗤笑出声。
因刚才在树林的另一端,冷山之所以发怒,就是章东亭的人竟劫掠了大家补给淡水的岛,这本就是坏规矩的事。
坏规矩的事做就做吧,居然还叫人反杀了,居然还是叫个女人反杀了。十几个男人战一个女人,最后这结果,章东亭说让冷山给他算账,的确脸大了。
章东亭噎住。
的确今日冷山若不在,他这妹妹势必要落在他手里。他刚才都想好要怎么对这个女人了,只可恨突然冒出什么兄妹认亲的戏码,想的都不能做了。
因着旁人嗤笑,章东亭的人便叫骂起来。旁的人,不管是谁家的,哪个是任人骂的,当下便对骂起来。
不动刀只叫骂,对这些人来说都是斯文了。这等情形太过寻常,当家人们都不管。
只章东亭哼了一声,吩咐:“把弟兄们带回去葬了。”
他的人才气哼哼地过去拖尸体。
章东亭看了眼温杉,再看看温杉身侧的温蕙,再看看温蕙身后的渔女,冷笑道:“那几个是我们的,带过来。”
便有人朝着渔女走过去。
银光一闪,温蕙那杆银枪又动,森寒带血的枪尖对着来人。
那漆黑双眸含着杀意的模样可真好看。怎么就是冷山的妹妹呢?狗日的。
“冷大当家,管管你妹子。”章东亭道,“她杀我的人我就不计较了,抢我的货可不行。”
温杉看了眼渔女们,道:“几个岛民而已,你开个价,我买了。”
章东亭冷笑:“你想买我就卖?什么时候,我们当南岛改姓了冷再说。”
他喝一声:“去!”
他的人便要上前。温杉的人自然要拦。
两边人一对撞,顿时响起仓啷啷一片拔刀声。刀都半出鞘,斧子狼牙棒都举到胸前。
“哎呀!”年纪最大的马易人恼道,“今天是谈不成了是不是?都忘了这次为了什么了?”
温杉和章东亭都哼了一声,没人先低头。
他们两个不发话,手下人就继续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温蕙忽地收了枪,跃上一步:“这位……”
众人都向她看去。
她看的却是章东亭。
章东亭眼睛发亮,道:“冷家妹子,我是章东亭。”
很可惜,这在海上响当当的名号,冷山的妹子显然竟不知道。
她听了这名号,明显没什么反应,只颔首:“章大当家。”
她伸手一指:“大当家看看,那是我的马。”
众人顺着温蕙的手看去,才看到一匹雪白的马正在林间悠闲地吃着草。那马骨骼俊健,四腿修长,皮毛白得闪闪发亮,真是漂亮极了。
男人没有不爱马的,当即便有数人喝彩:“好马!”
“是大宛马,纯血的。”温蕙道,“千金难求。”
大家都以为她接下来要说,以此马换诸女。
不料温蕙道:“今日与章大当家初见,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宝马配英雄,这马就送给章大当家了。”
众人都见过冷山这妹子刚才要同归于尽的气势,没想到她居然也能忍下这一口气。马易人几个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心中暗暗点头。
温杉也讶然。
自景顺五十年一别,十年未见,他心里温蕙还是那个又顽皮又死倔的小丫头。
有多倔呢?他娘用棍子打,她若认为自己没错,都梗着脖子不认错的。
可岁月荏苒,时光难挡,他的妹妹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章东亭叉腰笑起来。
“冷家妹子真是爽快人。”他道,“那我就腆脸收下了。这几个黑不溜秋的,冷家妹子想留下,就留下吧。”
两方的人都把刀又推回鞘里。
温蕙道:“还有一事,要麻烦章大当家。”
章东亭道:“你说。”
温蕙上前一步:“我的一个朋友,被你的人捉去了。”
章东亭看向二钱。
二钱道:“冷娘子一追来,跑了一半,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但是刚才逃了的那些也都是岛民,蕉叶并不在其间。温蕙道:“她不是岛上的人。她是个江南女子,皮肤要白得多。”
“那没有。”二钱道,“就没见到这样的,都是黑不溜秋的。”
他想了想道:“我们一去,就有些人直接跑了,也有藏起来的。”
这人看着也不像说假话。温蕙从跃上岸到现在,精神一直在紧绷状态。此时才反应过来,竟也有这种可能。
她整个身体都松了下来,竟晃了一下。
众人都看得分明。
章东亭赞道:“原来冷家妹子是为了朋友。”
温蕙此时,再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只看了他一眼。
章东亭其实很明白她这一眼的含义,挑了挑眉。
徐阔看看天色,问马易人:“马大当家,今天还谈不谈?”
马易人道:“天已经晚了,冷大当家又兄妹重逢,明日再继续吧。”
徐阔和任达都点了点头,同意了。
温杉冲他们抱了抱拳。
这几人先带人回去了。
章东亭使人牵了温蕙的马,又看了温蕙两眼,也带人回去了。
温蕙对渔女道:“你们能先回去。”
语言不通,还得比划。
眼前的情形虽不知最后怎么会这样,但也知道危险解除了。渔女们明白温蕙的意思,点了点头。
温蕙又说:“回去告诉蕉叶,蕉叶,我,晚些,再回去。告诉蕉叶。”
她比划着,强调重点。
然而渔女只听得懂“蕉叶”这个名字,其他的,有些茫然。
温蕙也没办法,只得让她们走了。
几个渔女一步三回头,朝着村子去了。
林中昏暗下来,也只剩下温蕙、温杉和温杉的人。
温蕙送走渔女们,转过身来,看着温杉。
当事情突发之时,温蕙全凭本能行事,那时候脑子根本无暇去思考。
等危险过去,她才能好好想。
那个叫章东亭的手下,杀人劫掠。
什么样的人会在海上在岛上杀人劫掠?
温杉又怎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从刚才许多对话中可以听出来,温杉和那个章东亭一样,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吃饭”的。他们做的,该是一样的事。
昏暗林中,兄妹对视了很久,都想从对方身上找到从前的影子。
却只发现,彼此变得太陌生。
许久,温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三哥。”温蕙忍住眼泪,“你……可是从了贼?”
温蕙不想相信。
可明晃晃的事实摆在了眼前。
人人都以为死在了海盗手中的温杉,他……当了海盗。
第253章
温杉沉默。
因从贼,是连坐全家的大罪。
温蕙便明白了,为何他这些年明明活着,却都不回来。
因为他已经回不来了。
昔年最跳脱顽皮的三哥,她看的那些讲游侠的话本子其实都是他买的。
他们两个常爱斗嘴,可其实和年长的哥哥们比,她与他的共同话题才是最多的。
因他们二人的连梦想都是一样的。
都做梦仗剑走天涯,都做梦当大侠,或者将军。
人生啊,真是太难料了。
当年她在家门口坐上了车,他站在车外与她告别,眼圈是红的。她猜她走后,他一定躲起来悄悄哭过。
谁想到再相见会是这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