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帮她把那杆亮银梅花枪挂在鞍上,做最后的嘱咐:“若遇匪人,不要心软留情,一击毙命。”
温蕙说:“好。”
霍决道:“钱花完了就去找当地司事处。”
温蕙说:“花不完的。”
霍决道:“若有事,直接亮身份,别犹豫。”
温蕙道:“晓得了。”
温蕙终于在这口气儿散尽之前翻身上了马。
阴了一天的乌云散了,太阳居然又出来了,阳光洒下来一片,处处都闪亮。
温蕙看了看远方。
她对院子外面的世界的向往其实从来都没消失过。
只在陆家七八年,从未想过再像小时候那样自己走出去。因规矩不允许,世道不允许。
怎地现在,她不仅想了,竟还做了呢?
温蕙扯住缰绳,让马原地转了个圈,她的眼睛看着那个男人。
蟒袍上的金线在阳光里闪烁。
他的眼睛还带着笑。
温蕙笑了。
“四哥。”她道,“你好好在家等我。”
“不许发疯啊。”
霍决拍拍她腰间的匕首,道:“时间太久的话,可没法保证。”
温蕙道:“别吓唬我,我早就不怕你了。好吧,我尽早回来。”
霍决道:“去吧。”
温蕙马身又转了一圈,对霍决一笑,一夹马肚,终于朝着蕉叶去了。
小安:“啊……”
霍决负手而立,望着温蕙消失的身影,转头问:“怎么了?”
小安喟叹一声:“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当年长沙府。”
霍决又转回头去。
小安又道:“嫂嫂刚来的时候,哥哥调了人进了内院守了外院。要不是都是熟面孔,我还以为咱家让谁带兵围了呢,里三层外三层的。”
霍决道:“那时候怕她走。她若走了,便是真走了。”
小安道:“怎地现在竟送她走。”
“我在这儿呢,”霍决微笑,“她走再远,也会回来。”
第246章
九月实在是一个好季节,在江北和江南都是。
比起坐船,温蕙更爱骑马。雨季已过,天朗气清,她先往保定府去,再往真定府去,一路领略了太行山的风光。
有山就容易有贼,京畿一带,大股的贼匪自然是没有的,三三两两小的剪径贼是哪里都难以避免的。尤其是看到单身女子行路,岂有不上前的道理。
都叫温蕙打发了。枪尖的布套都没摘,一杆亮银梅花枪只当棍子使了。
跑了的便不管了,没跑成的,便捆了他们栓在马后,到最近的县城去找到衙门口,亮了牌子,把人丢给他们便不管了。
到了顺德府她给霍决写了封信报平安。
【初出京城,无有人管束,无规矩要遵守,茫然无措。】
【行至太行山脉,虽未深入,已见满目苍翠、遍山葱茏,雄奇险峻,遥望之,胸臆忽开阔。】
【虽孤身一人,长枪在手,亦未曾惧。击退、擒获贼人一二,始觉所学竟也有可用之处,欣欣然。】
【南望泉州,北望思君。平安勿念。】
温蕙落笔,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这封信她交给了顺德府的司事处,两三日后信鸽便飞到京城,霍决便看到了这封信。
看到“北望思君”这四个字,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笑。
只叹了一句:“走得这么慢……”
温蕙走的路线和蕉叶小梳子并不完全一样。在顺德府她略有犹豫,还是往济南府去了。
到了济南府她便止步,不再向前,谴了济南府监察院的人,去青州帮她打听。
番子打听回来,道是千户温柏、百户温松,两家人都好。
只番子在青州问温柏:“京城有故人来,可愿相见?”
温柏道:“都过得好就行,不必再见。”
故人都不相见,实在是因为,虽如今安稳了,当这中间的过程实在难堪,便相见争如不见了。
与陆夫人如此,与银线如此,原以为与兄长已见过,或可再见……
到底人行到后面,路还是自己走。从前的人,或散了或远了,原是常态。
温蕙只微微抿唇笑笑,颔首道:“辛苦了。”
番子连道“不敢”,受了温蕙的赏,离开了。
温蕙推开客栈窗户,撑腮看了许久街景。
楼下有叫卖烧饼的,新鲜出炉的高炉烧饼,香气都溢上来了。温蕙喊了小二替她去买了两个来,果真是热腾腾的。
坐在窗边吃久违的高炉烧饼,吃饱了,肚子里热乎乎的,果真心情就好了。
温蕙临走前买了许多烧饼,拿到了司事处去:“给都督送去。现在凉快,不容易坏。”
司事处的人目瞪口呆。
这是他们平时饿了,随手填肚子的粗食而已。
只夫人发话了,也不敢不遵。当然这东西鸽子是带不动的,只能派人快马人肉运过去了。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跟鸽子的速度也差不多了,两三日便到了。进京城的时候,守城的兵丁还以为监察院又要搞什么大案,惊得一身冷汗。
小安听说温蕙送了东西回来,忙不迭地赶过来了,待看到……
“就这?”他拿起一个烧饼,咬了一口。
又凉又硬!硌牙!
小安:“……”
“要热过再吃。”霍决失笑。
他让人置了小泥炉,亲自用烤肉的长叉叉了烧饼在火上转着烤。叫厨下配了小菜、熏肉,还有胡辣汤。
这么一弄,口感味道都好多了。
但小安还是“呸呸呸”,抱怨:“粗食!”
“不爱吃别吃。”霍决道,“本就不是给你的。”
他吃得香。
霍决吃到烧饼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济南府的温蕙,却又回到了济南府。
她本来离开了济南府,已经连着过了两个县城。这一晚,她宿在这县城的客栈里,却被吵醒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人挨户拍门检查。很快就拍到了温蕙住的这一间。
温蕙开了门,外面是县衙的衙役,衙役打着火把,没想到门一开竟是个生平未见的丽人,一时惊得呆了。
温蕙问“什么事”,这衙役才醒过来,见她衣衫华贵,倒也不敢放肆,只道:“叫男人出来说话!”
温蕙道:“没有男人,我一个人。”
她问:“在查什么人?逃犯吗?”
那衙役道:“不是,是个女人。你可有看到?”
温蕙问:“这女人是犯人吗?”
另一个衙役大步过来,粗声道:“是我婆娘!她跑了!你可看到她没有?”
温蕙于火光中看了这衙役两眼,面孔黝黑,有些凶相,看着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她摇头::“没有。”
那粗鲁衙役打量她,这般颜色的女子,小县城里可太难见到了。他粗声到:“你叫男人出来说话。”
温蕙只好又说:“我一个人赶路的。”
这时候聚过来几个衙役,听见她说一个人,眼神都不太对,
粗鲁衙役神情都凶了几分,喝道:“一个女人家怎地独自出门?你的路引呢,拿出来看看!”
温蕙掏掏怀里,当然没有路引,只掏出来一块牌子。
乌黑的一块牌子,上面有字,看不太清楚。
那粗鲁衙役举着火把凑过去,待看清,脸色大变,态度也是大变,他躬下腰去赔罪:“得罪了,得罪了!大人恕罪!恕罪!”
旁边的衙役没看清那牌子,不知道同伴为何忽然态度大变,还对一个女人口称“大人”,面面相觑。
温蕙道:“滚。”
那衙役道:“是是,遵命!”
忙拉着同伴离开。
待到了楼下,同伴们惊诧莫名,纷纷问:“刚才那是什么人?”
那衙役抹了一把汗,道:“想都想不到!监察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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