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点,这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我和你,就一起读一辈子的书吧。”
天一天天冷下来。
温蕙陆续收到了蕉叶的来信。
给她的信里,她讲了许多风景人物,遇到的事情,涨了见识也有许多困惑,都在信里说了,没有吝啬铜板。
给小安的心里则说了行程的事。
在兖州府差点翻船,吃一堑也得长一智。如今晓得世道并不安全,她两个便不客气的找兖州司事处的头目请求帮助。
因有念安那封信,头目的意思就是派个番子将她们俩送到下一站。
蕉叶倒拒绝了,因也知道番子们都是做正经事的,并不敢仗着念安和温蕙的势乱来。
人可以贪一点点,但是也不能太贪。
最后商量的结果是,那司事处的番子头目给她们找了个人。是司事处某个番子的弟弟,武艺不错,但他没编制,只偶尔帮司事处跑跑外围的事,不算是正式的番子。
让他护着蕉叶二人往下一站去。蕉叶付他酬金,也算赚个外快。
头目道:“到了别处,也叫他们这样办。若没有合适的人,也可以帮你们找信得过的商队或者镖行,跟着结队而行,比单独上路安全。”
好的,蕉叶小梳子学到了!
有很多事不懂不会不知道,但一路走,一路学嘛。
【只常还有人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感到惊诧。又不告诉我们我们哪里说错了。真是头痛。】她们两个在信里苦恼地说。
“两个傻子。”小安道,“便是跟她们解释,也解释不通的。”
因这两个人被关在齐家院子里许多年,对世道的认知差了太多了,她们两个衡量世间事物价值的标准都跟常人不一样。
其实小安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只是程度不同,且小安清楚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在哪里,清楚知道世间认同的正道该是怎样。他会掩藏,会矫饰,会迷惑别人。
便在人世间混得如鱼得水。
蕉叶和小梳子如今有了人身安全的保障,一路向南,向着她们心目中的不夜之城而去。
她们并非直接奔泉州而去,离开兖州府后,经过徐州、淮安府,特特地避开了扬州,去了金陵。
见识过了秦淮河的繁华,她们折道苏州、杭州,在那里停留。因赶上过年,不好赶路,她们在杭州一直盘桓到了年后才出发,继续向南。
淳宁六年的三月里,春风正明媚的日子。
蕉叶和小梳子走过了许多的地方,见识了许多的景色和人物,听到了许多方言,吃到了许多未曾吃过的食物,终于,到了泉州。
她们在各地写信给温蕙,都是交给各地的监察院司事处。这信是发往京城监察院总院,指名给都督夫人和监察左使念安的,各地司事处都不敢怠慢。
但因为地域的关系,温蕙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淳宁六年的四月底了。眼瞅着天气热起来,都快到端午了。
温蕙哄着小安裁了几件道袍。
小安从还在长沙襄王府的时候,就跟着霍决做武侍,一直都习惯穿曳撒、贴里这样的衣服。
这种衣服行动非常方便,也好看。小安穿了许多年,日常也以这些款式居多,也有些圆领袍,但不怎么爱穿,总嫌累赘。
道袍这种,小安一直觉得跟他气质南辕北辙。
但温蕙夸他穿一定会好看。小安勉为其难地同意她给他裁了几件。叫温蕙哄着穿上了。
他这么美的人,穿上道袍,丝绦把腰一束,挂上玉佩熏球,让武安伯世子看得移不开眼睛。
这时候,蕉叶抵达泉州之后写的信到了。
温蕙一字一字地认真看。
蕉叶描绘了泉州的繁华,集市上有太多不认识的商品,蓝眼睛红头发像鬼一样的人走在大街上,巨大的船停泊在港口,海船比她们路上做过的内河客船大太多了,令人震撼。
【值得了。】蕉叶说,【我便是现在死了,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我看过了大海是什么样子。】
【我看过了世界是什么样子。】
温蕙把信纸缓缓折上。
她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透过一封封书信,仿佛踩着蕉叶和小梳子的脚印,随着她们也走过了世界。
随着她们,也生出了翅膀。
“蕙娘?”
她睁开眼,霍决进来了,惊诧莫名地看着她:“怎么了?”
何故唇边有笑,眼中却有水光。
温蕙看着这个男人,把信纸折了又折。
她羡慕向往蕉叶的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却做不到。
她是不可能拔脚就走的。
她已经答应了这个人,要陪他一辈子,同生共死。
说过的话,得算数。
第244章
“是蕉叶。”温蕙道,“她们终于到泉州了。”
霍决过去看她眼睛,问:“那不挺好的吗?怎么眼睛还红了呢?”
温蕙笑了,说:“我为她高兴呢。”
“我所见过的人中,最难的莫过于蕉叶。”她感慨道,“我近来常想,这世上,有人为着情情爱爱断肠销魂,食不下咽,衣带渐宽。却也有人为着一口饭拼尽了性命。”
“蕉叶便是后者。然她这样的人,却依然每日里能笑嘻嘻地晒太阳。我每次去看她的时候,都看到她笑得开心极了。”
“似她这样的人,竞能够夙愿得偿,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看到自己想看的风景。我实是为她高兴。”
“四哥,我看着她,便常想,和她比起来我何其幸运呢?”
霍决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怎么说?”
温蕙道:“我在家时是老幺,家里最宠的便是我,惯得我无法无天。待我嫁到陆家,婆母宽厚,又一直过得锦衣玉食。后来虽发生那些事,却没有流离失所或者陨了性命,反而到了你身边,安下心来。像我这样的,若还不能把日子过好了,都没脸再见蕉叶的。”
霍决此时由衷感谢蕉叶。他看着温蕙明亮的眼睛,问:“蕙娘,你是不是也想像蕉叶那样游历名山大川,繁华城市?”
“当然,怎么可能不想呢。大家都会想吧。”温蕙道,“只你们男子啊,说走就走,女子却只能留在家中守候。”
“真是的,我颇知道几个男子,都是在外游历过许久的。女子我却只知道一个蕉叶和小梳子,再没有旁人了。她两个,也是因为身世特殊。世间普通的女子,便是有钱有闲,竟也不能这样做。真是太不公平了。”
世间,未婚女子就不能独自出门远行。所谓“独自”是指没有长辈或者男性陪伴带领。丫鬟仆妇小厮之类,都不算在其中。你便是带几十个丫鬟,也是“独自”。
已婚妇人便更不能了。因娶妻一是为传宗接代,二是为孝顺父母。许多男子便是外出为官都还要留妻子在老家婆婆膝下尽孝呢。上有公婆下有儿女,便是丈夫挥挥衣袖,说走就走,没有婆母允许,妻子也不能跟着。
总之便是,女子,就不该迈出垂花门。
可笑的是,这天大的规矩偏又管不住两头。
最上层的皇家贵女们因尊贵不遵守。公主郡主嫁了,成为夫家的人,更有许多自由。
最下层的底层妇女们因贫穷而不遵守。为着一日三餐,不得不抛头露面,挎着一篮子炊饼,走街游巷地叫卖。
只在这中间的女子,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都被这规矩框得死死的。
霍决两臂撑住桌子,俯身蹭了蹭她的脸颊,许诺:“过些年,我也带你去看泉州。”
温蕙怕痒躲闪,笑道:“真的?”
霍决道:“真的。我给你造很大的船。”
温蕙斜乜他,显然是不太信的。
不说造船这个事可不可行,单说霍决离京,就是一件大事。
霍决手中不仅仅是掌着监察院,还掌着宫城防务和京军三大营,皇帝把整个京城的安危都托给了他。
没有重大事件,他轻易不出京。
他一旦出京,大家都要战战,因为那意味着,又有大事。
就温蕙所知,牛贵最后一次出京,是江州堤坝案。当时以谢谷丰为首,江州城外挂了一串塞了干草的人皮。虽然后来才明白,真正的主使者都逃脱了,死的都是下面的人而已。但在当时,江州也是杀得血流成河。
而霍决最近一次出京,是因为周王府以庶乱嫡,这是亲王级别的事,皇帝才放他出京。原以为顶多收回周王系的亲王爵位,哪知道霍决去了之后,又是大开杀戒,河南府的土地都染红了。
如牛贵霍决这样的人物,不动则已,一动就是大动静,让人心都颤。
霍决心中痒,低下头去,贴着她耳朵低声道:“早在造了,泉州,你一定能看得到的。你信我一回。”
温蕙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霍决竖起一根手指堵住她的唇,道:“别问也别说。”
温蕙闭上了嘴巴:“好。”
霍决亲亲她。
虽不问,也不提,但霍决给出了这样的许诺,温蕙的心中便生出了憧憬。
因霍决以前曾提过关于未来的退路。他虽没明说,温蕙隐隐猜到一些。
只大概还需要等一些年。他现在正在盛年,如日中天,皇帝器重他,托之以自身之安危。他手上握着这些,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旁的男子或许说走就能走,他肩上压着这许多,何止是被牵绊,简直是捆绕。想卸下来,必得小心翼翼,缜密筹谋。否则随便扯动哪一根,都是破皮入肉,鲜血淋漓地要人命。
但那没关系,人只要有憧憬,有期望,岁月便如午后的日光一样跳动得轻快,又暖又顽皮,让人在快乐中不知不觉便度过了。
过往牵挂的,悬在心头的那些都放下,心里便渐渐装满了只眼前这个人。
他想要一整颗心,温蕙渐渐觉得可以完整给他了。
世间有些情,起于一眼惊艳,有些则是在朝朝暮暮中慢慢滋养。
哪一个更好?其实无可比较。
九月里,眼看着快要到温蕙芳辰,霍决已经在筹谋给温蕙做生日了。
八月里武安伯世子终于得了嫡子。他膝下无嫡这件事也苦恼了好几年了。家里有爵位传承的,无嫡是个大事。九月里小安高高兴兴地去参加世子嫡子的满月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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