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以她的相貌能力,怎么就能压过那么多强过她的丫头,嫁给了长得也好,家里也好的陆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呢?
她的好日子,都是温蕙给的。
银线抓起了那张休书,和自己的身契一起贴身收好。
陆通再回来,见她不哭不闹了,以为她屈服了,得意起来。
女人怕什么呢,最怕夫家嫌弃。她没了少夫人这个靠山,怎么硬得起来。
大哥和父亲本来交待,一定要稳住银线,不要让她生疑。没想到她竟还是发现了。
好在被他压下去了,陆通放心了。
陆通没想到,银线暂时的安静,是因为她还缺一样出门必须的东西。
就是路引。
幸好这个家里不同于别人家里,陆大管家常要去巡视陆家产业,有些产业不在余杭本地,在周边。
他们这样的官宦之家,路引这种东西很容易办。
银线悄悄地进入她公公处理事务的小书房,偷了一张路引出来。
收拾了衣服和银子,她看了看两个孩子。
大小子已经四岁了,活蹦乱跳,是他爹的心头宝。她拍拍他:“去找祖母玩。”
大小子蹦跳着去了。
二小子才八九个月,才会爬,还没断奶,他还离不开娘。
银线包袱背在背上,把儿子用布兜子兜在身前,揣着身契、休书和路引,推开房门,离开了这个安逸的家。
这时候,是淳宁四年十一月,北方寒风呼啸。
银线毅然走出了家门,把她的好日子丢到了身后。
第208章
江南水系发达,若往北方去,还有京杭大运河。
银线想知道温蕙去世的真相,决定往开封去。她到了码头,寻了一条客船,谈好了价格交了订金。
但她出门带了衣裳银子,却没带什么干粮。便先去买些干粮。
码头上有许多小食铺和小摊贩,银线转了一圈买了烧饼、熏肉等等。一转身,看到自己的丈夫陆通带着几个人直奔客船而去。
手里的烧饼落到地上。
银线退了两步,转身就走,先找码头附近货栈的仓库遮掩躲了起来。远远地瞧着。
陆通问了几条船,果然问到了她交了钱的那一条。
银线便知道那条船她坐不了了。
陆通带人上了那条船,守株待兔,没有待到银线。但既然知道她是要往开封去,他回去禀告了陆大管家之后,陆大管家让他带了人和银子,直接往开封去了。
银线当天没敢上船,在码头附近找了个民宿躲了两天,才悄悄又寻了一条客船。
她长了心眼,没在开封下船,提前下了船,走陆路往开封去。
好在天冷,她裹了头脸,旁人也不好认出来。
到了开封,打听到陆同知家,偷偷去看,前门后门都有家丁,人数多于正常时。银线便觉得,这是在等她了。
的确也是,陆通比她先到开封,找了自己大哥二哥把事情一说,便先挨了一顿骂。
门子上便加了人,专盯着银线来。
银线守了好几日,终于守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采买上的媳妇子带着小丫头,坐着小车往集市上去。银线跟上了那辆车,待到那媳妇子在店铺里坐着看货,小丫头去了净房的时候,她喊了声:“青杏。”
青杏听到这声音,霍然抬头。银线扒下裹着头脸的布巾,露出脸来。
青杏大惊。
小丫头回来,青杏给了她几个大钱:“去街上买零嘴吃去。”
小丫头高兴地去了。
青杏是大客户,伙计专门给她安排了一间茶房,两个人这才说起话来。
“你怎么来了?”青杏问。
“青杏,我问你。”银线问,“少夫人是不是死得不明白?”
青杏顿住,垂下头去。
许久,她抬头道:“没有人知道的。少夫人贴身的人都发卖了,夫人贴身的人也发卖了。连夫人她自己都……”
银线问:“夫人怎了?”
青杏道:“自少夫人去后,夫人看着一切都好,吃穿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老爷三五不时就去上房看望夫人……”
“不知道的人看着一切都好。”青杏道,“只,我是从夫人的上房出来的,我知道,这不对,很不对。”
“前阵子,老爷让书房的荃儿打理中馈,荃儿轻狂,冒犯了夫人。你知道……夫人做了什么?”青杏道。
银线问:“做了什么?”
青杏沉默了片刻,道:“夫人扇了她一个耳光。”
银线张开了嘴,无法想象。
陆夫人,在银线的认知里是个神仙一样的女子。远远的,高高的,朦朦胧胧的,永远雍容,永远高贵。
那些轻狂的或者腌臜的人根本就不能到她的跟前去。偶有一二轻狂的,陆夫人连眼角都不会夹一下,根本不会将这等人看进眼睛里。
自有管事仆妇去处置。
这样的陆夫人,亲手扇一个人耳光,对银线来说,不可思议。
她的风仪、气度、优雅和从容呢,都哪去了?
青杏道:“后来荃儿就被老爷提脚卖了,改让范姨娘主持中馈。对上院不清楚的人只觉得老爷敬重夫人,可……你明白的。”
陆夫人跟温蕙关系有多好,她们都是知道的。
如果温蕙是被人害死的,绝不可能是陆夫人。
银线咬牙,道:“青杏,我怀疑少夫人是被陆家害死了,你同不同意?”
青杏只看着她,没说话。有时候不说话,表示默认。
“害她的人一定不是夫人。但夫人一定知道怎么回事!”银线捉住青杏的手腕,“青杏,我要见见夫人!你帮我!”
青杏咬牙许久,答应:“好。”
第二日晚上,银线将孩子托给客栈老板娘,自己悄悄地往陆府的后门去。
躲了许久,入了夜,那后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银线进了府。
内宅上院的门自然也是紧闭的。这道门,青杏没有办法。
但银线早跟青杏说了,她自己想办法。
于是夜色中,青杏目瞪口呆地看着银线撸袖子爬墙翻墙……
认识这么多年了,从不知道银线会翻墙!
也的确是,过去这些年陆府的生活,从未给过银线施展这项技能的机会。
陆夫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她如今就是夜晚无法入睡,白天睡不醒。
忽然,她听见有人在敲她的窗户。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听,又轻响了三下。
“夫人,夫人!”那声音压低了喊她。
陆夫人坐起来,赤着脚踩在烧着地龙的地板上:“谁?”
窗外那人道:“我是银线。我是少夫人陪嫁的银线。”
陆夫人顿了顿,扑到了窗边:“银线?你怎么在这里?”
陆夫人想打开窗子,但陆正怕她逃,叫人在里面设了卡子,那窗子只能开一条小小的缝。
银线把脸趴到缝上,借着星光往里看,大吃一惊。
“夫人!”她捂住了嘴,“你怎地……”
瘦成了这样!
陆夫人也凑到窗缝上:“银线,你怎么来开封了?你来干什么?”
“夫人,我自己跑来的。”银线道,“我就是想问问,少夫人是不是别人害死的!”
陆夫人流下眼泪来。
在所有被卷入这件事的人当中,其实每个人都看不到事情的全貌。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知道的那一部分。
陆正知道了霍决,知道了赵胜时的死,不知道温蕙的状态,不知道中间还有赵卫艰和赵县令。
陆续知道赵胜时,不知道老爷和赵胜时之间的具体情况,只知道送出温蕙和下葬的安排,知道弟弟去温家那边做的手脚,却不知道其他,不知道温蕙的去处和霍决的存在。
他的弟弟陆延知道的更少,只知道少夫人去向不明,和青州温家的事。
到银线的丈夫陆通,只知道少夫人死得不明白,哥哥要求他对妻子隐瞒这个事,并稳住妻子银线。
比他们更不如的,其实是陆夫人。
陆正在陆夫人身上发掘出了新的乐趣,就是向她灌输假的信息,看她受折磨,看她精神痛苦。
在她知道的信息中,竟只有霍决这个人的存在是真实的,其他的,都是假的。
谁能想得到,一个丈夫为了获得折磨妻子的快感,竟然以谎话欺骗她呢。
“你不要问。”陆夫人流泪道,“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你过你的日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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