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决盯着她的手。
她的手里,托着一个泥娃娃,是个小囡囡。
“你说你念了我许多年,可是,我一直在往前走,连毅哥还陷在过去。”温蕙缓缓地道,“连毅哥想要的,所爱的,根本不是我,是你以为的月牙儿。”
“连毅哥其实也根本不了解月牙儿。你心里的月牙儿,不过就是当年千里走单骑,只为说一句傻话的小孩子。”
“你再见着了我,怪我不像月牙儿。你叫我骑马,练功,你为我打了杆亮银梅花枪,其实都是为了让我变回你记忆中的,你以为的那个月牙儿。”她道,“对吧?”
霍决沉默地承认了。
温蕙点点头。
“可月牙儿,年纪小,约束少。所以她敢跑,敢做。她闯了祸,有爹娘兄长收拾。”她说,“可我呢,我是个大人了。我是一个女子。你不知道这世间,对女子有多少的要求捆束。我若闯祸,没有人能收拾。”
“我不能再像月牙儿,其实就是三个字,长大了。”
她说:“可你不认。你不想跟我过日子。”
温蕙说着,把那泥娃娃举起来,狠狠拍在桌案上,碎成了齑粉。
她眼泪流下来,“我终于明白,你想要的,只是一个完整。”
这完整,指在“失去”之前的完整。
这份完整里,有一个未婚妻。
得娶了这未婚妻,还得占有她的身体。
这两件事,霍决都做到了。本来,他暂时是满足的。
可他实在是一个太贪心的人。他的贪婪膨胀的速度太可怕。
他见到了陆璠,猛然意识到,他的“完整”还欠缺了重要的一环。
还差着妻子给他生一个孩子。
抱养的没有意义,必须是月牙儿生的。
如此,他才能复刻他本该拥有的人生,才能仿佛没有“失去”,一直“完整”。
霍决抱住了温蕙的腰,他的脸埋进她腰间。
“是我错了。我不要孩子了。”他道,“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温蕙问:“昨天那个人呢?”
霍决道:“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
温蕙问:“是死了吗?”
霍决道:“我没让他碰你。”
“虽然,我也很想让他去死,永远都别出现在我面前。”温蕙道,“可在你手上,也真的,太容易死人了。人命,怎么在你这里就这么贱。”
“是我错了。”霍决紧紧勒住了她的腰不放开,“蕙娘,你原谅我。”
温蕙低头看着他的头顶,没有说话。
“蕙娘,我不能失去你,我说的是你,现在的你,眼前的你。我不强迫你做月牙儿了,你原谅我。”
这个人为了达成目的,什么话都能说。
他竟然说:“蕙娘,你可怜可怜我。”
温蕙无奈地笑了。
“强的人才有资格可怜弱的人。”她说,“我没资格可怜你。”
可从前,她的吻里都带着怜惜,吻得他心头颤。
霍决把脸埋在她身前,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
“我真的,真的不能没有你。”
温蕙看着他的头顶,道:“你使我想起了一个人,陆嘉言,你们都一样,情深总在伤心后,有什么意义?”
“只你比他还狠。”
“他不过是伤人心。”
“你伤身,伤命,伤神魂。”
温蕙去掰霍决的手。
霍决将她勒得更紧,不肯放开。
他知道,他将蕙娘的温柔和怜惜都弄丢了。
但他决不能放开这个人。
这不是虚幻的,存在于回忆中的月牙儿。
这是真实的,伴他入眠,与他相拥,十指相扣的蕙娘。
她是他的妻子。
拜过了天地,霍氏爹娘承认的妻子。
霍决道:“蕙娘,你别离开我,我不杀陆璠。”
温蕙掰开他一根手指,道:“你说的话,牛贵信了吗?”
霍决咬牙:“你若离开我,我必杀陆璠。”
温蕙道:“这听着还像是你说的话。”
“只我离开你能去哪?这世间,还有我能去的地方不成?”她微哂,“我不过是要去净房洗澡罢了,放开。”
可霍决依然不肯放开。
她明明,插翅都飞不出这宅子,可霍决觉得,他只要一松开手,她就要随风而去了。
“蕙娘,你的女儿长得太像她父亲,我没法爱她如亲女。”霍决道,“但你不必躲藏遮掩。陆正不过一五品,你过去接触的人有限,拉出名单来,我想办法让他们尽量远离京城。”
“但有疏漏,也没关系。你见到了谁,谁见到了你,只管跟我说。”
霍决从她怀中抬起头来。
“填上多少人命,我都把这件事埋下去。”他道,“我想让你,正大光明走在太阳底下。”
“这是给我的命令吗?”温蕙问。
“不是,是我的希望。”霍决道,“我不逼你,再也不逼你了。”
“那就不必填什么人命,别给我女儿造孽。”温蕙道,“我知道你很想让我分享你的权势,只我小小女子,能用上的机会太少。若真需要,我自会向你借。”
霍决道:“你是我妻子,我的就是你的。”
温蕙道:“好。”
霍决又把脸埋在她腰间:“蕙娘,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温蕙道:“好。”
霍决道:“蕙娘,还是唤我‘四哥’可好?”
温蕙道:“好。”
她连着三个“好”。
名震天下,人鬼避忌的监察院都督霍决,埋在她腰间哭了。
谁都不能阻止时间流动,谁都不能改变过去。
月牙儿和连毅哥哥早过去了。
蕙娘和四哥以后好好过日子。
温蕙只低头看着霍决耸动的背脊,没有动。
吝啬于轻拍几下。
第205章
立后大典在十二月,没几天了。
礼部忙得脚打后脑勺,皇帝反而闲下来了。
勤勤恳恳辛劳一年,眼看着到年底了,总得松快松快。
皇帝召了小安伴驾。
小安虽然很多年前就离开皇帝的书房了,但他身上一直有帝宠,皇帝一直都喜欢让他伴驾。
因曾经有过亲密的关系,又是十分信任得力的人,便可以说说私房话。对皇帝来说,十分放松。
这些天,皇帝早注意到一件事。
“连毅是怎么回事?”他问,“他怎么又不笑了呢?”
虽然起初霍决开始笑的时候挺惊悚的,但是人终究是笑着更好看,看着更让人舒心的,特别是霍决这种长得好看的人。
忽然他又不笑了,一张脸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小安眼神飘忽起来。
皇帝跟他熟得不行,一看他这眼神,立刻精神起来:“快说,不许欺君!”
得,欺君都出来了。
小安道:“他跟我嫂嫂不太好。”
皇帝说:“我怎么听说挺好的?见天的,陪着骑马陪着打猎的?”
这成天不务正业怎么回事,监察院也该把考勤抓一抓了。
“嗐。”小安道,“他反正瞎折腾,然后我嫂子生气了。”
“瞎折腾”三个字才是精华,尤其以霍决那个行动力。
皇帝目光炯炯:“说清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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