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蕙到了霍府之后,曾问过此地是哪里,这又是谁家府邸。可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落到了霍决的手里。
人总是害怕未知的。虽然他听着汇报,她表现得十分安静淡定,但一个女子,遭逢此变,的确是会忐忑不安吧?
霍决睁开了眼睛。
康顺给小安使眼色。
小安会意,继续说:“觉都不让人睡踏实。总是三更半夜把人吵醒,图什么呀。我瞅着温姑娘比在余杭那时候都憔悴了,人都没精神了,从进来咱们府里,就没人见她笑过。啧,我在余杭看见她的时候,那笑得可好看了。一看就是日子过得好,也没因为跟什么人订过亲,就莫名被人掳走……”
霍决目光刀子一样射过去。
这个事一提起来,便令他心下恚怒。
远远地看着,悄悄地关心着,就不敢打扰她。结果,因着他,她竟被人当作礼物送来了。
霍决一直不肯去见温蕙,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个事。
“说不定现在一个人偷偷在哭呢。”小安说,“担惊受怕地……”
霍决闭上眼睛,运了运气,道:“闭嘴。”
康顺老神在在地:“他闭不闭嘴,也都一样。”
小安道:“可不是嘛。”
“闭嘴吧。”霍决捏捏眉心,站起来,“我去见她。”
康顺小安都跟着站起来了。
温蕙坐在桌边看书。
她住进来的时候,房中还略空。当日里吃个饭洗个澡出来,便又添了许多东西。
棋盘棋子,几本闲书,一些精巧的小玩意。
像是匆忙凑出来的。
当时温蕙还以为幕后那个人当晚便会出现,也并没在意。谁知道几天了,都翻年了,那人也未出现。
费这么大力气把堂堂的陆少夫人弄来,就为了晾在这里吗?令人困惑。
温蕙待在这个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等。
人是会随着岁月变化的。她早不是从急性子的小姑娘。嫁入陆家的这七八年里,婆婆温柔地打磨出了她的心性。
耐心,是一个优雅的女人必备的素质,她说。
因此,霍决踏入房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桌边一个窈窕优雅的背影。
仿佛,是等着丈夫归家的妻子。
霍决有一瞬恍惚。
是他梦里的那个人。
温蕙目光投在书页上,心却不在书页上。
刚刚院子里忽然有了人声和响动,她便知道——终于来了。
果然是男子沉重铿锵的脚步。
那脚步声走进房中,停在了门口,不再动了。
温蕙合上了那本书,手伸到了袖子里,紧紧握住了匕首……
身后却忽然有人唤道:“月牙儿?”
空气静了静。
温蕙的如临大敌,蓄势待发,都被这一声“月牙儿”冲散了。
她身形顿住,站起身来,转身望去。
不是想象中的什么脑满肠肥的权势贵人,站在那里的男人宽肩劲腰,英俊硬朗,眸光锐利。他的唇色不知道为何深于常人,给人一种妖异的阴厉凌悍之感。
黑底绣着金线的华丽衣衫,金龙盘舞。再细看,龙爪是四趾而非五趾,……蟒袍?
温蕙真实地困惑了。
那高大的男人走上前一些,停下,又低低地唤了一声:“月牙儿。”
这一声,比上一声少了紧绷,多了温柔。
像是认识她,熟悉她似的。还知道她的乳名。这名字,除了家中兄嫂,连夫君都未曾唤过。
温蕙的困惑更深了。
“阁下,”她迟疑了一下,问,“……哪位?”
霍决陡然握住了拳!一颗心沉了下去。
虽明知道岁月流逝,人都该变了。容貌变,性格也变。
可他的记忆中,月牙儿始终是当年那个千里走单骑的飒爽少女,像阳光,像火焰。
只当面前的女子站起转过身来,却是一个珍珠月华般的女子。
这许多年的岁月,都在这一转身间扑面袭来。
惊涛拍岸后,月牙儿便长大了。
其实,若不是知道是她,单凭容貌,霍决也无法认出她来。
所以,月牙儿认不出他,不是太正常了吗?
为什么心脏还这么难受?
为什么仿佛溺水一般的要窒息?
早该想到了。
月牙儿,终究是,忘了连毅。
霍决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一息。
身体里那头野兽在左冲右突,像是随时要突破牢笼。
危险。
便在这时,温蕙迟疑地,试探着唤了一声。
“霍四哥?”
野兽骤然静了下来,温顺地收起了利爪。
霍决的眸子重新有了亮光,却也晦涩。
霍四哥……是什么称呼?
是人与人之间正常的、有礼的称呼。
温蕙是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唇。
原来,那不是自然的唇色,他涂了唇脂的。
男人涂着唇脂。
他还知道她的乳名。
仿佛一道闪电在脑海中照亮,许多零碎的信息聚合在了一起。
再仔细看他的眉眼。
当年,她特意好好地看了他呢,告诉自己要记住他。
可终究,那记忆还是在岁月里淡去了。
终究她不再是月牙儿,她是陆温氏。
“霍四哥?”她上前一步,“真的是你吗?”
“连毅哥哥”这个亲昵的称呼,再不能为陆少夫人所使用了。
那么,他是不是也该称呼她为“陆少夫人”呢?
是应该的。
但霍决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唤出这一声“陆少夫人”。
若这样唤她,月牙儿就从此消失了。
不甘心。
不甘心!
“是我。你还记得我?”霍决道,“月牙儿。”
温蕙嘴唇抿了抿,问:“这里是京城,你的府邸?”
霍决道:“是。”
温蕙唇角绷紧,问:“是你让人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不是。”霍决道,“是有人为了讨好我,把你送来的。我并不知情。”
霍决说完,便看到温蕙的神情柔和了起来,整个肩膀都放松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欣慰道:“是吗?那太好了。”
虽分离了,陌生了,但月牙儿心里,依然不希望他是那个“坏人”。
在她的心里,他仍然是她的“自己人”是吗?
霍决身体里的兽,蜷缩,收敛住了。
他的心里柔软了起来。
但他的神情却没有放松。
“我还想问你,”他问,“那些人可是对你硬来了?”
“没有。”温蕙道,“一路对我虽不怎么样,但也没动粗。我没事,你别担心。”
“那你一身功夫,怎么就被人押着当礼物送来了?”形势颠倒,变成了他质问她,“还是这些年,嫁了人,功夫都荒废了?”
“绝没有。我是没办法。”温蕙道,“顺德府知府赵胜时,捏住我公公的把柄,要挟索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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