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孙权说,刘禅也已经做好抓紧不打的准备。
寒冬到来,时疫越发厉害。
尽管刘禅已经按照《赤脚医生手册》上面的记载做了很多的准备,
可凶猛的时疫还是夺去了不少人的性命。
统军日久,他已经真切感受到了荆州的战争能力不足,
现在隆冬已至,民生凋敝,就算接下来还能击退源源不断赶来的吴军大军,但如此一来,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耗尽心力,冻死在这寒月里。
所以,他主动夸大诸葛瑾战败的消息,主动跟吴军谈判,让他们抓紧滚蛋。
从暮春打倒隆冬,刘禅已经厌倦了鲜血了厮杀。
冬天保证少死人,等开春,得抓紧恢复民生。
起码不能让彭绮的故事在自己的治下大幅蔓延。
刘禅一边对付头疼的时疫,一边试探着朝沔阳派兵,看看能不能找到把诸葛乔接回来的机会。
他本以为沔阳还有吴军,可没想到听说孙皎战败,本来已经深染时疫的是仪担心被刘禅南北包夹,主动放弃了沔阳,退回襄阳报讯。
被围困夏口许久的诸葛乔终于见到刘禅派使者前来,顿时喜形于色,和使者重重抱在一起。
“我早就知道世子定不会让我等困守于此,我早就知道世子谋划惊天!”
使者将刘禅在油江口大败吴军主力,生擒周泰,斩杀韩当、宋谦,回师又转瞬擒拿孙皎的故事仔细诉说,
夏口军中顿时一片沸腾,人人都在称颂刘禅用兵之勇——
才十二岁的孺子,连克吴军名将,还把之前的夏口都督孙皎都擒在手中。
这天下,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成绩!
之前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虽然暂时不缺粮食,可夏口城中的气氛一直不妙。
毕竟周围都是敌人,吴军又不是没有在夏口屠城的经验。
万一孙权杀回来,盛怒之下开动屠城,这些跟随诸葛乔一起守城的人可都是刀下之鬼了。
孙贲听说刘禅大胜,也总算松了口气。
作为夏口轻易失陷的最大凶手,孙贲是最不希望孙权打回来的。
听说刘禅一连串大胜,孙贲立刻高呼道:
“久闻世子用兵如神,某之前居然还多有不信。
现在想来,世子用兵之妙,远胜古之韩白。
我孙贲本领低微,也愿为世子鞍前马后服侍,共扶汉室啊。”
花花轿子人抬人。
往日孙贲说这鬼话,诸葛乔肯定会认为他是在阴阳怪气。
可现在听着……
哎,别说孙贲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欠赞呢?
“世子用兵,果然厉害。”
刚才一直沉浸在震惊中的句扶这才反应过来。
“刚才说,是虞翻为世子出谋划策,我没有听错吧?”
使者诚实地点头,一脸敬畏地道:
“仲翔先生论十胜十败之策,言孙皎本事低微,不堪一击。
世子这才下定决心奋勇出击,以火箭焚毁孙皎坐船,大获全胜。
此事江陵人人皆知,引为妙谈,大家都夸世子神机妙算,仲翔先生智谋过人!”
虞翻的脾气诸葛乔和句扶都领教过。
这个老家伙居然会良心发现给刘禅出主意,可见刘禅驾驭人心的本事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仲翔先生大义,当传遍天下——
孝兴,汝这就去军中的江东儿郎分说,让大家都知道,连东吴雅士也为世子出谋划策——
再看看孙权,居然不用如此大才,其……”
诸葛乔本想说可见孙权看人的眼光实在是不行,
可转念一想孙权对诸葛瑾还是颇为信任积极提拔。
他也只好把后面这句又吞了下去。
撤退就在眼前。
孙贲恳求诸葛乔带他一起走,诸葛乔犹豫了一番,还是表示同意。
毕竟人家是朝廷亲封的将军,属于稀有品种,主动要跟着那就必须得一起带走。
知道孙权不会放过自己的孙贲现在铁了心当一个快乐的二鬼子。
他指挥自己的部曲,热切地帮诸葛乔搬运粮草。
诸葛乔的楼船已经开回江陵,就算没回去,这枯水期他也不敢在开楼船。
集中了一堆艨艟和斗舰,总算装满三万斛米粮,总算这波不亏。
但夏口除了之前的存粮,还有之前从吴地各处送来的军粮,在军营中堆积地如同小山一般。
既然要全军撤退,这些粮食注定搬不走,孙贲把一肚子坏水全都倒出来,阴测测地道:
“将军,这粮食不能便宜了孙权。
以卑下愚见,不如一把火全部烧掉。”
“若是烧了这些粮食,江东三五年内必然粮荒,这不是天赐的好机会吗?”
孙贲这么说的时候,诸葛乔有那么一会儿稍稍心动。
但很快,他就拒绝了孙贲的主意。
而且是非常严肃地拒绝。
“胡说八道!我等乃仁义之师,岂能用如此下作手段?”
不过,孙贲建议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来人,开仓放粮。”
诸葛乔一脸庄严,颇为激昂地道:
“我们在夏口住了许久,给城中百姓添了不少麻烦。
告诉城中百姓,汉中王世子麾下皆为仁义之师,
我们把城中粮仓全都打开,不分男女老幼,只要不哄抢,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吴军战报中已经被斩杀十多次的丁奉现在又转进到了益阳。
他手下的几万人都是乌合之众,从巴丘转进回临湘之后,确实连吃败仗,一直在抱头鼠窜。
但聪明的丁奉吃到了粮食充足的甜头,
不管败地再惨,他都死死护住粮食。
实在不行就扔下一部分米粮让饿的眼都红了的吴军士兵争抢,自己则快速转进,没几日又能拉拢起数万人马。
现在资水也进入枯水期,丁奉没法再走原本的道路回去。
思前想后,丁奉决定向武陵转进。
去武陵要走沅水,丁奉索性再次回到益阳,这次他准备做一件大事。
“汉中王世子乃仁义之师,这些米粮原本就是吴狗从诸公处搜刮来,现在理当奉还。”
丁奉说的非常恳切,听的城中百姓不少暗暗垂泪,心道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的人。
几天下来,丁奉还真认真在益阳放粮。
他亲自给那些苦哈哈的穷山越送去金黄的粟米,又拉着他们的手嘘寒问暖,共同骂孙权的十八代祖宗,连孙权攀附的祖宗孙武也被丁奉骂的狗血淋头不值一钱,他手下众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大哥,大哥三思啊。”
丁奉的手下都以为他是染了时疫烧坏了脑袋,
怎么平白把好不容易抢来的米粮送给一群黔首和山越。
见丁奉鳄鱼的眼泪流的差不多了,他们赶紧围过来,让丁奉别装逼了抓紧跑要紧。
丁奉白了几个满头大汗的手下人,冷笑道:
“抢了就走,我们跟盗匪有什么区别?
我这是帮世子邀买人心啊。”
“大哥你准是发癫了,这些黔首素来不知大义,
要买你也得找那些世族买,说不定他们还能说你一句好话。”
丁奉看着一群闹哄哄的手下,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刚刚跟随甘宁的时候,甘宁也是这么一套一套的忽悠自己,让他大开眼界。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颇为感慨地道:
“这世上哪有白拿的赏赐,
吃了我的米,就该为我做点事,这才是好道理。”
第二天,吴军即将来袭的消息传遍全城。
据传说,吴军也已经断粮。
他们现在就指望击退丁奉,抢回丁奉手上的米粮过冬,
而受丁奉好处,从丁奉手中拿到米粮的百姓在吴军回来后极有可能遭到清算。
就算不遭到清算,夺回他们分到的米粮,也足以让他们在这个寒冬坚持不住纷纷倒毙。
以吴军的一贯风格,这都是基本操作。
丁奉似乎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他依旧在放粮,
而且放粮的范围也越来越大,而且只给黔首山越,不给世族子弟。
尽管面对死亡的威胁,可世道没有人能拒绝粮食放在自己面前。
接下来的几天,来益阳取粮的越来越多,丁奉粗略估计甚至有十万之多!
十万人,够收网了。
功劳留给世子,过错都是我丁奉的。
想必这下,我丁奉要名垂青史了。
一天后,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冲入放粮的队伍中,向丁奉高声报信说吴军已经杀来。
丁奉沉吟片刻,朝四方认真地行礼,缓缓地道:
“诸公,我军与吴狗厮杀多时人困马乏,现在要退回武陵了。
虽然很想再给诸公放粮,可我们真的要走了。”
说着,丁奉一挥手,手下立刻行动起来,把本来应该分给众人的米粮纷纷封装。
那些百姓先是一怔,随即纷纷大声道:
“丁将军,我们一路远来,还没有分到啊!”
“丁将军,我们家里人丁众多,这点不够啊。”
“丁将军,再放几天吧,我们一起抵抗吴狗。”
一声声丁将军听的丁奉心中飘飘然,不过他总算还记得自己之前的安排。
他叹息一声,道:
“我军躬行仁义,不愿枉增杀伐,若是吴狗四面进剿,只怕难以应付。”
“这样吧,我今日横竖要走。
若是诸公愿意跟随,我在路上继续分发米粮,若是不愿,我等就此别过如何?”
“吴狗若是敢来,这一路上我们也定会回护诸君。
汉中王世子用兵如神,到了武陵,那些吴狗自然不敢追赶。
想吃粮的,咱们都上路吧!”
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浅灰色的天空开始缓缓降下晶莹的雪花。
成都的军事将军府,匆匆吃完晚饭的诸葛亮突然心血来潮,缓缓走进庭院中。
夜晚的天空全无星辰,四周黑的厉害,诸葛亮却矗立雪中,缓缓抬头看天,竟看的有些痴了。
“孔明,出什么事了?”
诸葛亮的夫人黄月英拿来一件大袄,温柔地披在诸葛亮的肩上。
十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诸葛亮抛下繁忙的军务,在院中痴痴的看天。
就像他在隆中高卧时一般。
诸葛亮温和地一笑,回头轻轻握住夫人冰凉粗糙的双手,微笑道:
“无事,回去吧!”
“定然有事,速速说给我听。”黄月英假装板起脸,却又随即笑容满面。
“算了,肯定是好事,我就不问了。”
“不,”刚才还颇为矜持的诸葛亮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狂喜,他伸手指着黑暗一片的天空,兴冲冲地道,
“我看见了,天命回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黄月英清楚的看到一颗闪亮的灿星突破层云,骄傲地悬在头顶夜空。
看着诸葛亮难得兴奋的表情,她顺手紧了紧诸葛亮身上的狐裘,微笑道:
“知道了,外面冷,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