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0
听虞浅说小时候羡慕过别人家的年味后,程骁南开始在布置上花心思,每天回来,都会对家里装饰做一些改动。
到了除夕那天,原本是简洁风格的家里,已经到处喜气洋洋。
鱼缸里游着几尾红色小金鱼,连吊灯上都挂着布艺的小灯笼。昨晚虞浅还看见程骁南还用毛笔写了愿望在上面:
虞浅每天开心。
也许是为了弥补她小时候的遗憾,程骁南实在有点夸张。
虞浅早晨起来时,客厅一阵鞭炮声,红色的电子鞭炮在地板上边响边闪光,屋里挂了不少福字。
他还给了她一个厚厚的红包,说是老程给的。
落地窗边的虞美人过了花期,程骁南前几天出门,不知道从哪淘来一盆开得正旺的凌霄花。
花枝柔软,攀着花盆上编织好的塑料篱条,茂密生长。
大红色的喇叭状花朵,开满枝头。
虞浅从卧室出来时,程骁南刚把电子鞭炮收起来,拿了长嘴壶在浇花。
他那种张扬的性格,居然浇花时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感觉到虞浅出来,程骁南没回头,把水撒进花盆里,突然念了几句当代女诗人舒婷最有名的那首《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虞浅是没料到,程骁南还会念诗,愣了愣才问:“你还看诗集?”
程骁南放下水壶:“我哪有那么雅致,高中时候班里集体诗朗诵背的,还有一首英文的,是大学时候背的。”
“什么?”
“以后背给你听,先做点别的。”
不怪虞浅多想,程骁南前天晚上和她温存之前,也是打断她看电影,忽然这样问的,做点别的?
所以她没答,用目光询问,现在?
程骁南笑了:“姐姐,大清早的,你都想什么呢?我说的做,不是□□的做。”
还真是虞浅误会了,程骁南拿出墨汁和剪裁好的红纸。
纸张上贴了金箔,看着是对联和福字的大小形状,上面却没有字。
程骁南说,想要自己写。
浓墨入盘,程骁南拿毛笔蘸了墨汁,想了想,突然有些不知道写什么。
虞浅在对联上也没什么研究,问,要不要上网搜一搜。
“不用,写个简单点的。”
程骁南想了几秒,又把手里毛笔放下,“怪老程,年年贴对联都是商业伙伴送的,不是什么‘生意兴隆年年顺’,就是‘财源广进日日增’,我现在满脑袋都是钱有关的。”
程骁南没想起来,虞浅倒是想起来一个。
以前上学时候看到的,那会儿家家门口贴春联,家和万事兴的也有,财源广进的也有,还有增福增寿、喜迎新春更是常见。
虞浅只对一家的春联印象颇深,是当时小区里一家远邻贴的,好像户主是对老夫妻。
没有横批,上联“年年岁岁”,下联“岁岁年年”。
她从程骁南手里接过毛笔,不怎么熟练,但字体也过得去,写了上联“年年岁岁”。
下联是程骁南写的。
男人和女人的字写出来是有不同观感的,一个笔画架构偏秀丽,一个大开大合很嚣张,上下联放在一起,居然也算和谐。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有那么一点像刚从家里搬出来、脱离父母的孩子,什么都想自己尝试。
程骁南提议晚上自己动手包饺子时,虞浅也同意了。
俩人窝在沙发里,偶尔接一个朋友打来的祝福电话,剩下的时间都凑在一起,用平板电脑看那些包饺子的教程视频。
几个视频看完,程骁南胸有成竹:“我觉得咱俩能行。”
出去买材料是午饭过后,程骁南没让虞浅跟着,说是除夕这天外面人多车多肯定会堵车,而且超市人也不会少。
他让她在家睡个午觉,休息休息,等他回来一起包饺子。
出门前,程骁南还不忘把冰箱里的水果拿出来洗干净,切好:“睡醒了吃个水果,我就回来了,等我。”
“嗯,慢些开。”
程骁南从玄关拿了大衣,走出去。
门才刚关上,外面响起按密码的声音,虞浅略显意外地看着他大步走回来,还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没拿什”
程骁南迈着大长腿,几步走到虞浅面前,俯身扶着她的后颈,吻她的额头。
“干什么?”
程骁南满眼笑意:“怕出去想你,先亲一下。”
午睡前,虞浅接到彼得从国外打来的电话,问她除夕过得怎么样。
虞浅已经戴了眼罩准备睡觉,随口说:“程骁南去买菜了,晚上要一起包饺子。”
电话那边沉默半晌,虞浅以为通话信号不好,撤下一小截眼罩,看了眼屏幕。
隔了一会儿,彼得才出声,声音居然有些哽咽:“虞浅啊,虞浅。”
“嗯?”
“我第一次听你在电话里说话这么烟火气,买菜包饺子,真的,作为你多年的老友,我真的太替你开心了,前几天孙月给我发了个小视频,当时我就觉得,心里突然特别轻松,特别特别替你高兴。”
电话里还有点杂音,像是彼得吸溜鼻涕的声音。
虞浅问,什么小视频。
“就是有一天帝都下雪,程骁南用大衣罩在你们头上,和你一起往车子方向走的一个小视频。回头我发给你?”
虞浅记得那天。
是“eleven”新年假期前最后一次上班,公司给员工发放了年终奖金,每一层楼遇到的工作人员都喜气洋洋。
那天不冷,下了一场小雪,雪势不大,落到身上就融化。
虞浅那天围巾和手套都落在车子里,程骁南就说,临近过年了千万别着凉。
他说:“不是我夸张,姐姐,你现在可是我们全家的大宝贝,昨儿和我姥姥视频,老太太正好瞄见你在厨房烧水,直骂我。”
程骁南边脱掉大衣,边模仿老人家说话慢悠悠的语气:“要死了你哦,小浅白天拍摄那么辛苦,你还让她做家务,怎么这么不贴心,累坏小浅怎么办!”
程骁南把大衣撑起来,笼在两人头顶,和她一起走入雪中。
“我问老太太,说我天天也上班,怎么不见她心疼,你猜姥姥怎么说,姥姥真的典型的偏心眼,板着脸问我,你天天坐办公室,你累什么?”
那天风雪丝毫没能穿透外套笼罩的温暖,他们上车,在车上拥吻。
好在,孙月并没录到车子里的情况。
也没看见程骁南把手,探入她的真丝衬衫领口。
彼得在电话里感慨地说了一会儿,挂断电话,虞浅按程骁南说的,睡了午觉。
醒来,也吃了半颗甜橙。
但时间慢慢过去,到下午3点多时,程骁南还没回来。
虞浅发微信问时,程骁南发现她醒了,还源源不断地发来照片,实况转播给她看外面的人流。
有超市人山人海的照片,有卖空的蔬菜货架,也有结账时的长队。
他还拍了他的购物车,里面放着虞浅喜欢品牌的红酒,还有包饺子需要的材料。
【你不来是对的,家附近那个超市东西不全,我跑得远了些,这边到处都是人。】
【就我这购物车,都是后来才找到的,门口根本没有空车。】
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3点半,程骁南拍了前面的4、5个人的结账队伍,说是快到他了,如果外面不堵车,1小时内绝对能到家。
虞浅没像以前一样回复“。”或者“嗯”。
她吃掉一小块火龙果,给他回复:
【好,等你回来。】
将近5点时,外面天色已经逐渐暗弱。
程骁南仍然没回来。
虞浅其实不太善于处理这样的情况,因为程骁南从来没叫她等过。
他们之间,永远都是他在等她,耐心又温柔。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程骁南打个电话。
手机是关机的。
虞浅眉心才刚皱起来,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她平时不接陌生电话,但总觉得,会和程骁南有些关系,点了接听。
电话背景很是嘈杂,程骁南的声音传过来:“别急,先听我说,我在超市外面碰上点意外,有个疯子在超市门口伤人,我帮了点小忙,手机摔碎”
“你在哪?”
“说了你别急,我现在在医院,处理一点小伤,马上回去,在家等我吧。”
“哪家医院。”
“真的不用过来,小伤,一小瘦子,劲儿还没孙月大呢,你”
虞浅提高声音:“我问你,哪家医院。”
电话里的程骁南似乎愣了一瞬,随后笑了:“行,知道你关心我了,过来吧,市医院,路上慢点开,别让我担心?”
“嗯。”
虞浅根本没慢开,甚至一个不走神,上了逆行线。
幸好及时发现,没造成交通拥堵。
无论是多喜庆的日子,市医院永远不缺病人。
虞浅按照程骁南在电话里说的方位,赶过去。
她到时,程骁南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身边围着几个警察,还有一个正在抱着孩子的女人。
孩子一直在哭,警察不知道在问什么,走廊里有过往行人。
但虞浅刚一出现,程骁南似是如有所感,马上抬眸看过来。
他从人群里踱过来,把虞浅拥入怀里:“担心了吧?发现手机碎了时已经在来医院路上了,借民警电话打的。”
虞浅垂眼。
程骁南今天穿了件浅暮蓝色的长款羊绒大衣,是她买给他的,大衣口袋处有暗红色血迹。
程骁南顺着她的目光往衣服上看:“血迹应该能洗掉,等过了初三干洗店开门,就送去干洗。”
“伤呢?”
“这里。”
他举起包了纱布的手,往身后扬了扬下颌,“护着孩子来着,不然那男的伤不到我,很浅的伤,回去给你看。”
他每一句都在解释,怕虞浅担心。
虞浅没说什么,后来民警的询问和妇人的道谢,她始终陪在他身边。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虞浅了解到,应该是程骁南把买好的东西放进后备箱时,发现一个男人和女人殴打起来,后来孩子也卷入殴打,那男人还亮出一把便携式的水果刀。
他过去帮了个忙,护住了孩子和妇人。
可以离开时,虞浅和程骁南说:“走楼梯。”
程骁南乖乖跟在她身后,进了楼梯间。
才刚迈进去,厚重的门还没关上,虞浅已经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得弓了些背,吻过去。
程骁南把身后的门关好:“哎,这么主动?这还在外面呢,太热情似火了吧?真担心了?”
这种话换了是以前的虞浅,她可能不会回答。
但她松开程骁南时,直视他:“对,担心,担心你。”
程骁南单手抱着她的动作都顿了顿,才低头吻她:“别担心,这不好着呢么,四肢健全,还能和你一起包饺子。”
他们开了两个车出来,又不想分开,干脆把虞浅的车丢在医院旁边的停车场里,开了程骁南的车回去。
虞浅都没想到,自己谈起恋爱是这样腻歪的人。
程骁南手背伤口确实不算深,但也被虞浅禁止了一些工作,洗菜洗肉和面这类的,都没用他。
包饺子的过程是有点困难,两个新手,面和得有点干巴巴,饺子馅又过于稀。
就这样,程骁南还是拍了照片,给家里人挨个发,最后还发了朋友圈。
虞浅听见他接到电话,好像是他某个表妹,在电话里狠狠骂他:“表哥,你明知道我才刚分手一个月,家族群我都退了,就怕看你秀恩爱,你还单独给我发,这不是硬塞狗粮么。”
“我高兴就行。”程骁南说。
那位表妹尖叫着找了家长,威胁程骁南,除夕红包必须多发500块。
临挂电话前,表妹说:“和我未来嫂子说,我好喜欢她,昨天还仿了她某期杂志的妆容,祝她新年快乐,期待见面的!”
“行,我和她说,挂了。”
其实他是开着扬声器打的,挂断电话,晃悠进厨房:“听见了?大家都喜欢你。”
程骁南提议把包饺子的东西放到茶几上,边看电视边包。
饺子皮是程骁南赶出来的,各个奇形怪状,没有一个是圆的。
虞浅端着一个饺子皮发愁,在想从哪下手包,电视里却突然传来她的名字。
她闻声抬眸,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出现在电视屏幕里。
那女孩叫她“浅浅”,满脸微笑地说:“浅浅,新年快乐,我在3年前看到过杂志上你的照片,后来用你的照片做了屏保,我很喜欢你,希望你永远快乐,让那些不快乐的,都去他们妈的!”
最后一句,好像程骁南对她说过。
虞浅却没空看向程骁南,因为这段视频后面,又是一个陌生女人,在荧屏里对她挥手,对她说新年快乐。
一个接一个,很多个女人或者男人,说了认识她的契机,然后祝福她新年快乐,祝福她永远快乐。
这是程骁南为虞浅准备的新年礼物。
他想要告诉她,骂她的人也许有很多,但爱她的同样多。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喜欢她,并真心实意地祝愿她永远快乐。
最后两组视频,是程骁南姥姥家和奶奶家的视频,两个家庭的人聚在一起,分别都在欢迎虞浅。
他们对着摄像头张开怀抱,说期待她加入他们的大家庭。
28年来虞浅隐忍压抑的不悦,强撑和不得不做到的坚强,在这一刻忽然有些动摇、龟裂和瓦解。
她感受到自己不曾有的感觉:鼻腔的酸,然后是眼眶的涩。
虞浅第一次红了眼眶,被程骁南拥进怀抱。
她手上的饺子皮掉在地上,面粉蹭到他深色的衬衫,留下白色痕迹。
所有的迸发的情绪在程骁南的声音里慢慢平息。
如果说她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瞬感到安心,一定是此刻。
他在她耳畔说:“新年快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