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得必先予。容萱初来乍到,再怎么样都是个外人,她很沉得住气,没露出丝毫想要掌管部落争夺权力的野心,连蒙妃手里的账本名册也没要,一心只想让杨柳把部落里所有人的病痛治好。
部落那么多人,只看病这一样就需要许多时日。但这也是让她名声传播最快的途径,大家口口相传,有人病情见好欣喜不已,自发地告诉好多人,王妃带来的医女和药材有多管用。
偶有没什么起色的,也是原来就在熬日子的人,怪不到容萱头上,被大家忽略不计。所以当越来越多的人领药材治好病之后,“公主”在所有人心里一下子变成了慈悲心肠的活菩萨!
这样的形象往往是最容易让人喜欢接受的,即便是从未近距离见过容萱,从未来看过病的人都对她心生好感,将那份对异族人的隔阂渐渐丢开了,连松达他们也对容萱放松了警惕。
安宁有些担心,私下悄悄问容萱,“小姐,这样下去,他们会不会以为你性子软?药材毕竟有限,不可能永远不收银子,若将来变成有偿看诊,会不会激起他们的不满?”
容萱看着兵法,淡定喝茶,“不会等到那个时候,看着吧,一个慈悲心肠的新王妃摆在这,你猜会发生什么?”
安宁性子沉稳,思虑周全,但头脑并没有那么灵活。旁边的孙凌见状笑道:“就像县城来了个青天大老爷,大家确定他是好人之后,肯定有什么委屈都要找他做主的。”
安宁眼睛一亮,“那小姐就可以趁机立威了!”她笑道,“还是小姐和孙姐姐聪明,我这就去安排一下,安乐活泼漂亮又会玩,好多小孩子喜欢她,我让她打听一下,部落里有什么‘冤案’。”
“去吧,行事小心,安全为上。”容萱叮嘱了一句,曾经她没有太注意过身边那些小魔修,现在做的任务多了,拯救着别人的人生,才发觉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里的主角,都有这样那样的故事。
所以她现在会关注身边的人了,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她都希望他们好好的,至少要平安。
安乐还真打听到不少消息,孩子们没那么多的警惕心,感受到善意很愿意说自己知道的事。安乐就在和他们玩闹的时候闲聊打探,每日都有新消息禀报给容萱。
不久后,果然有人哭着求到了营帐前。帐外的守卫将人拦住不准进,那人的哭声吸引了好些人过来看。
容萱从帐内走出来,亲手扶起面容沧桑的妇人,“婶子,何事如此悲痛?”
妇人紧紧抓着她的手,满眼绝望地哭道:“公主,公主您救救我孙儿啊,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来求您,他们太欺负人了,抢走我儿媳不说,我可怜的孙儿才十岁就要被他们欺负死了啊。”
周围开始窃窃私语,知道的人也开始低声给大家讲妇人遇到了什么事。
部落很大,不可能所有人都住在一起,这妇人就住在比较偏的外围,丈夫、儿子都战死了,儿媳被一个小将强娶回去。这儿媳不愿,天天被打,妇人的孙子惦记亲娘跑去看她,正赶上那小将喝醉了,把他们一起打了个半死,之后就像找到了诀窍,时不时就要抓小孩子收拾一通,逼那儿媳顺服。
儿媳是被迫顺服了,可孩子也是倔强的性子,拿了匕首就去救娘,这次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那小将还找来了好多同僚一起围观作乐,今日便是要将那孩子和一头狼关到一个笼子里去,妇人听说新来的公主心肠好就连滚带爬地赶来求救了。
容萱一听就知道绝对是有人故意引导妇人来求救,因为这件事里最不好办的地方就在于,那个儿媳是大梁人!
她若不管,她就是背叛了大梁,身为公主名声那么高却不顾大梁子民安危,必将形象大损,之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她若管,她才刚刚打破异族人的隔阂,与大家融到一起,突然为大梁抢来的女人出头,很容易让人觉得她和他们就是不一样,心永远都在大梁。
这与是非对错无关,完全是国家不同,那根警惕的弦就太容易挑拨。
是有人想用这种方法试探她,还是想教训她打压她的气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决不能让大梁人在她的治下之地被人欺凌!
容萱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和平时和善的样子截然相反,让大家自觉地渐渐收了声,忽然想起容萱刚一露面就弄死了他们几个士兵的事。她是和善的,但她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
那几个士兵只是嘴贱说得不中听,她就要了他们的脑袋,如今小将抢女人欺负孩子,她又要如何?
容萱看了赵一一眼,赵一便躬身领命,快步离去。众人好奇不已,很快就见赵一领了一队骑兵过来,容萱带过来的人无论男女全都穿上了骑马装,拿上了武器。
容萱本身就喜欢穿骑马装,带着妇人直接上马,淡定道:“带路。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物,胆敢毁坏我们部落名声!”
她双腿一夹,骑着马率先冲了出去,骑兵紧随其后。不少好事儿的人也赶紧牵了马追上去看,还有人奔走相告,通知大家要出大事了,松达刚好带人外出打猎,有人问到蒙妃这,看要不要阻止容萱或派人保护,蒙妃冷哼一声,“她要装菩萨就让她装,真以为这里是她说了算?不必管。”
于是部落真的没有增援给容萱,容萱就这么带着自己人一路冲到事发之地。
那一片树林里,摆了好些桌椅吃食,一帮将士坐在那大吃大喝,供他们作乐的奴隶们一个个被捆着手脚,在树林里乱跑,然而谁快逃跑成功了就会被他们射一箭摔倒在地,再被人牵着恶犬去咬,他们则乐得高兴。
其中那个十岁的男孩伤痕累累地躺在笼子里,旁边另一个笼子里关着一匹饿狼,正盯着他发出低吼声,男孩也不甘示弱,一边恢复力气一边恶狠狠地盯着那小将。
而他母亲就被捆在不远处的树上,激烈地挣扎着,眼泪要流干了,嘴唇也咬烂了,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即将被野兽吞吃入腹。她放下所有的骨气,不停求饶,求小将饶了她儿子,求小将让她代替儿子去死。
小将指着她哈哈大笑,鄙夷道:“当你自己是什么宝贝?你不是有骨气吗?不是不愿意跟我吗?等你儿子死了,就让兄弟们一起尝尝你是什么味道。”
男孩眼冒凶光,握紧了匕首,像狼一样趴扶在地上,好像一旦有人把他放出来,他就要扑上去撕碎那个小将一般!
小将被他的眼神触怒了,起身砸了个杯子,大怒:“小崽子你今天一块肉都别想剩下,我要叫那狼把你活生生撕碎,来人,我改主意了,别把他们关一起,把小崽子给我绑笼子上,拴住狼一口一口给我吃!”
立即就有人要去动手,容萱赶过来二话没说抽飞了上前的人,一拉缰绳稳稳停到男孩笼子前。
“本宫在此,谁敢动手?”
将士们都站了起来,小将严肃道:“原来是公主来了,如果公主想来玩乐,我很欢迎,但如果公主无故捣乱,就算您身份尊贵,我也要找干布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容萱将妇人扶下马,妇人立马趴到笼子上大哭,不停地拉扯笼子上的锁。容萱扫了两眼男孩的状态,见他能活,就看向其他仍在跑动的大梁奴隶,冷声道,“本宫也想让松达来解释解释,以国书求和又如此虐待我大梁人,所图为何?”
她看向将士们,质问道:“你们都是军营将士,你们如此做是不是你们干布授意的?说!他是不是一直在私下练兵,以待再次攻打我大梁?你们部落从来就没有过求和之心对不对?
好!很好!本宫这便上报皇上,尔等狼子野心,毫无讲和之意,只想欺凌践踏我大梁人。既如此,本宫也不必煞费苦心为尔等筹谋,拼着劳民伤财踏平你们部落了事!自有其他部落愿意取而代之!”
众人都是一惊,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就变得这么严重了。尤其是跟来看热闹那些人,他们都住在容萱那片地方,都是感受过容萱带来的好处的啊。
有人立马解释:“公主息怒,不是您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容萱抢过话头,盯着将士们质问道,“难道这是你们自己做的事,你们干布不知道吗?”
干布知道就坏事了,真的影响两国邦交,主要在这个和亲的关口上,不宜闹大。所以小将几乎条件反射地点了头,“是,干布不知道,就是我们闲来无事玩乐一番。公主不要小题大做。”
小将指指场中被欺凌的人,“有人丧命吗?没有,我在教他们练身手而已,是为他们好。”
“你们之中,谁负责掌管俘虏?”容萱没理他,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问。
一个微胖的人站了出来,“是我,公主,我们真的是为他们好,关在牢里太久会病的,大家就是叫他们出来活动一下。”
几人简直无耻了,硬把黑的说成白的,但凡容萱是个寻常的公主,听了他们说的不再追究,便会成了她铩羽而归,日后她再想管谁都没威信了。
“哦?”容萱上了马,居高临下地说,“用如此方法练身手还是本宫第一次见,你们为了他们好,本宫作为大梁公主要替他们好好感谢你们,不如本宫亲自练练你们的身手,这可是为了你们好!”
容萱话音一落就骑马冲了上去,一鞭子抽到小将身上,下一鞭子直接卷住那胖子的脖子把人扔出去,接着一鞭又一鞭,在场作乐的十几个人一个不落,人人呼痛。立马有人抓起桌上的酒壶杯子砸向容萱,同时摸出兵器群起而攻之。
容萱讽刺道:“我大梁赐给你们的东西被你们这般糟蹋,看来你们用不惯大梁的精美器具,我当上报皇上,再不必赐下这些了。”
容萱被他们围在中间半分不惧,火红的长鞭在周身耍得密不透风,不停地抽到他们身上,还卷走他们不少武器。
赵一带人放开了那些俘虏,俘虏中有边疆的百姓,但大部分都是战场上被抓住的兵,甚至其中有一个划破了脸隐姓埋名才得以保命的将领,他们好多都是赵一认识的人。
大家刚看到赵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认出赵一都十分激动,再看他们的公主在为他们出头,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那将领抹了把眼睛,捡起地上一根树枝道:“不能让公主被他们欺负了,我们一起上!”
孙凌急忙阻拦,“各位稍安勿躁,公主有令,各位可自行报仇,但不得弄出人命。不必多问,公主自有打算。”
场合不对,不方便说太多。俘虏们没懂其中之意,听到不能弄出人命还以为容萱是担心自己的处境,但容萱能来救他们已经够仁义了,他们自然听从,打人一顿报个仇也好啊。
于是,小将他们再次围攻容萱的时候,俘虏们就拿了赵一给的武器,全都冲了上去。
五十多个人,就算他们又累又饿,身上还有伤,在这一刻也都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完全是压着那些将士在打。
这时听到消息的松达带人匆匆赶来,刚一到就沉声喝令,“住手!都住手!”
容萱摆了下手,赵一立刻带人将打出火的俘虏们拉开,退到容萱身后。
容萱微笑道:“你来了?正好看看,这些个人身手都不行啊,怎么为我们冲锋陷阵?依我看,应当让他们当回小兵,好好练一练。”
小将爬起来激动道:“干布!干布救我们!公主一心向着大梁,怒斥我们欺凌大梁人,意图要我们的命啊。”
“干布救命啊干布——”
松达见状脸色更难看了,阴冷地看着容萱,“公主有何解释?”
容萱惊讶地看着小将,“要你们的命?”她一指身后那些俘虏,“你们的伤还没他们重呢,怎么是要你们的命?你不是说这样是让他们活动活动练练身手吗?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他们好。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谓‘入乡随俗’,我这是学你们,为你们好,真心要感谢你们啊。你们怎么能颠倒黑白诬蔑我?”
容萱脸一沉,回头对部落里那些跟来看热闹的人说,“你们告诉干布,本宫所言可有一字不实?”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傻,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无非是将士们想玩文字游戏敷衍容萱,被容萱利用了那些文字教训了一顿。可要说容萱有没有说谎,真的是没有啊。
松达身边的军师喊了个熟悉的人出来,让他说清楚前因后果。那人也不偏不倚没有乱说,毕竟牵扯到两国邦交,有些事看着是小,想要闹大也不是没办法的,就怕容萱不依不饶,所以只能让那些寻欢作乐的将士自认倒霉了,谁让他们被容萱撞见了呢?
杀鸡儆猴,他们怕是跑不了了。
松达越听越想骂人,居然在这个关口拿俘虏玩乐,这不是将把柄往容萱手里送吗?容萱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抓住个一丝半点的就要闹事。他一想到容萱的性子就头疼,皱眉道:“既是练身手,那此事就此作罢。”
他对那些将士训斥道:“公主一片好心,你们怎敢曲解公主的意思?该罚,你们全都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准出门,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去找公主负荆请罪。”
这就是轻轻揭过的意思了,两边谁也不追究谁,还罚了他们闭门思过,给足了容萱面子。但这样就是一切都没改变,治标不治本,容萱来这一趟声势这么浩大,这结果就让她变得雷声大雨点小了。
容萱冷声道:“松达,你心肠未免太软了些,身为干布,若部落规矩如此随意,惩罚如此温和,还谈何统一草原?怕是一不小心要被别人统一了吧!”
“放肆!”松达恼怒了,紧紧盯着容萱,“公主僭越了。”
容萱质问道:“本宫为部落带来了什么?还有多少好东西没有教给大家?你要不要数一数?本宫这个外来人都一心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倒是你这个干布只想让大家送死,还要说本宫僭越,你配做干布吗?”
“公主慎言!”军师皱眉喝了一声,几位将领都拔出刀来了。
松达眯起眼打量着容萱,抬手阻止了他们,沉声问:“你今日若不说清楚,我不会再容你在部落中作乱。”
容萱哼笑一声,“还用本宫说吗?”她指着那些将士,“酒囊饭袋,身手极差,自己说出的话转头就能颠倒黑白污蔑本宫,身为上过战场的将士,不知两国邦交之重,以如此方式虐待大梁俘虏。本宫就当他们今日是为了练身手,那饿着他们呢?他们身上那么多旧伤呢?莫非你们部落的人都喜欢这样训练?那好啊,你带我去军营,让我看着他们这样练一日,我便相信。
否则你们虐待大梁俘虏之事,我必将上报皇上!也许,你们在大梁的俘虏也该尝尝大梁极刑。”
两军对垒,松达败了,大梁抓回去的俘虏比他这边更多。最关键的是,若两边比着去虐待俘虏,那就不必再谈邦交了,直接开打还差不多,这也不利于凝聚军心,谁都会害怕成为下一个俘虏,临阵变节也不是不可能的,影响真的太坏了。
容萱继续道:“而你,竟然让这些蠢材官居要位,不是在害部落是什么?做首领便不能心慈手软,他们能力不足,若为他们好,就当让他们重新训练,成为真正够强的将士。而不是因为过去一点点功劳,就能耽于享乐,浑噩度日。
当我们部落自上而下全部强大那一日,就是我们统一草原那一日!”
虽然容萱说话不好听,但很多人真的把这番话听进去了。大家不至于因为她的话就觉得干布不好,但他们真的觉得这十几个将士该重罚。要不是他们,今日也不会闹得这么大。而他们这副样子,将来在军中说不定会再坏事,让他们重新训练,的确是为他们好也为部落好。
军师认为不该让容萱赢这一局,否则容萱在部落里必会威信大增,地位更稳。但他斟酌再三,发现路都被容萱堵住了,如何做都不妥当,听容萱说的让那些将士去当兵,反而是损失最小的一条路,但这也意味着松达干布间接承认了容萱的地位,部落变成了他们夫妻共有的部落,是他们要携手共同治理的部落。
松达同他想的一样,转头看向他,见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悦地深吸口气,下令,“除去他们所有职务,把他们丢到军营里去。记住,叫他们从最低等的小兵开始训练,比别人都要严格,什么时候做得够好才能官复原位。”
小将惊呼道:“干布!干布我没有冒犯公主,我方才口不择言,是我错了,干布饶了我这一次吧干布……”
松达此时对他们恼怒得很,一挥手就让人将他们捂住嘴拖下去,然后扫向那些俘虏,厌恶道:“好了,如公主所愿。公主随我回去,这里交给他们处理。”
容萱没动,说道:“你莫非还想将他们关回去?”
“公主又有何高见?”松达的怒意已经到了极点。他是完全不把大梁人当人的,更不觉得那些将士寻欢作乐的方法不对,他自己都玩过,此时为了大局不得不同容萱虚与委蛇,心口的怒火已经让他快爆发了。
容萱叹道:“本宫只是想,干布有意讲和,我们顺利和亲就是证明。但还没人提到交换俘虏之事,不如由我来提,让两边俘虏都能归家,好好生活。干布以为如何?”
松达一怔,怒火无意识地就散了大半。把俘虏换回来一直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还没找到机会提,毕竟和亲的时候提就显得太有目的性,凸显不出他想和平的诚意。他想等着容萱嫁过来两个月后再顺理成章地提出来,没想到容萱先提了。
军师此刻才真正对容萱刮目相看,心中的警惕也提高到了极点。这又是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提议,也又是一个能让容萱拔高威望的机会。不止是部落的人,连大梁的人都将对容萱更崇敬。
此人若为敌,定会是他们最难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