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时间转瞬即过,广西道终于度过了连绵的阴雨时节,天空蓝得通透,只有几朵薄云点缀其上。
与广西道气候相似的交趾国中,李道临抬头望着天空,轻声一叹,这样的天气,最是适合出行,同样,也最是适宜用兵。
这三个月的雨季虽然不宜动用大军,但小股部队的出动却是不受影响。广源州大小蛮部受盛长桢之命,穿山涉溪,日夜奔袭,把交趾国北方的边境戳得千疮百孔。
蛮军扫荡所过之处,现在已经找不到稍大一些的村落了,没有周边的乡民支撑,交趾北方的城寨都成了无源之水,很难再有抵挡周军的能力。
而且,从两国边境一直到红河,交趾都无险可守,单凭一条并不算多么宽广的红河,能挡得住北面涌来的复仇大军吗?
一念及此,李道临不禁暗自悔恨,自己真是大错特错,肆意挥兵北犯,将周人看得太软弱了。如今周人打起精神兴兵报复之时,李道临才讶然发现,原来交趾与
大周的国力居然有这么大的差距。
单单广西一道,加上一众朝三暮四的广源州蛮部,就能把整个交趾上下压得喘不过气来。
真不该招惹周人啊!
李道临喟然长叹,不过旋即又有些愤恨。
大周官员历来软弱可欺,任由交趾人如何挑衅也不敢报复,李道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故而一直将广西道当成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谁又能料到,这回来了彭时和盛长桢两个杀神,自己不就屠了几个州城么,他们居然就要兴兵报复,灭了交趾!
思忖间,李道临已经走到了紫宸殿前。
交趾国自称大越,国主自立为帝,官制礼制都是仿照大周,故而大越国中也有一座举行朝会的紫宸殿。不过山寨终归是山寨,比起汴京城的那座巍峨大殿可要差得远了。
此刻,紫宸殿前,文武百官正聚在一起等待朝会开始,不像大周朝会时的森然肃静,大越的朝臣们都是懒懒散散,正在三两一堆地窃窃私语。
“听说周人已经厉兵秣马、磨刀霍霍了,开战只怕就在眼前。”
“唉,要不是李太尉在周国杀戮过甚,哪会招来这等祸事!”
“李道临?他兵败回国也就算了,还丢了广源州蛮部的效忠,如今可好,蛮部成了周人门下的走狗,反过来咬我们大越!”
“噤声,噤声!”
有官员朝着说话那人使了个眼色,他这才看到正在缓缓走来,面沉如水的李道临,立时就变了脸色,慌忙闭嘴不再做声。
不过大越百官之中,也不尽是只会责难他人的,有人就对大周的反攻很是不屑,愤然道:“我大越广有千里,人丁百万,人人皆可上阵,何惧区区数万周军!”
“别小觑了周军,彭时是难得的帅臣,盛长桢也颇有韬略,这一仗可不能和他们硬拼。”
“哼,用不着硬拼。别忘了,周人水土不服,就算攻入我大越国中,只要我们据城而守,周军之中早晚瘟疫横行,用不了半年,周军就得不战而退。”
谷/span文武百官的议论纷纷,李道临都听得真真切切,待听到大臣们居然把希望寄托在疾病上,李道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指望周人病死?别做梦了!这回进攻我大越国的主力都是广西道人,那里的气候水土都与大越差不了多少,怎么会水土不服?
而且探子早就来报,从汴京来了几十名医官,日夜在周军中问诊治病,还传授士兵医术,就是盛长桢手下那八百北方人,到今天也没听说又一个病死的!”
正在议论的官员闻言,俱是默不作声,李道临所说的情况,他们也早有耳闻,之所以还在那夸夸其谈,不过是给自己增加点信心罢了。
别看他们嘴上硬气,事实上,自此知道周国这个庞然大物将要南攻交趾,大越国文武百官全都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因此国灭身死。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背后掩藏的,其实是胆怯。
啪啪两声净鞭响起,大越国文武百官忙排起队,缓缓步入比汴京的原版整整小了一号的盗版紫宸殿中。
年幼的大越国主坐在龙椅上,问群臣:“周臣彭时不可理喻,竟然聚兵邕州,谋图南下攻我大越,不知诸位卿家,有何良策却之?”
这一番话自然不是小孩子一般的幼主说得出来的,这是朝会上的套话,幼主是在内官的教导下背熟了的。
李道临闻言,身形欲动,却被另一人抢了先,这人是大越国主的亲叔叔,李秀全,也是大越国的太傅,此人历来颇有谋略,算是大越国少有的明智之人。
只见李秀全躬身一礼,沉声道:“陛下,大越已是危急存亡之时,臣忝为宗室子孙,不敢置身事外,愿领一军北上门州,抵挡周军入寇!”
门州是交趾北方的重要据点,城防工事的水准仅次于首都升龙府,是交趾最重要的关卡要塞之一,地处要津,储粮也非常充裕。
如果能在这里挡住大周兵锋,那对往后的战役都会起到极大的作用,若是坚守到下一个雨季到来,周军也只能不战而退了。
李道临当即明白了李秀全的用意,出班道:“太傅所言甚是,门州显要,当派大将驻守,太傅慨然请战,此乃忠肝义胆之举,臣请陛下允之。”
如今的大越国中,主少国疑,军政大权实际上掌握在辅国太尉李道临的手里,李道临说的话,甚至比年幼的大越国主还好用。
因此,李道临一开口,百官纷纷附和:“请陛下恩准,点齐兵马,以太傅为帅,驻守门州。”
仅仅七八岁的大越国主坐在龙椅上,早已哈欠连连,见文武百官都是一个意思,就摆了摆手道:“就这样吧,即刻下旨。”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有一骑飞奔而来:“报——,周国大军入寇,门州失守,守将孟归殉国!”
满朝文武包括李道临在内,全部愣在当场。
而正踌躇满志,意欲赶往门州大展拳脚的大越太傅李秀全,则是猛地一拳捶在殿中的立柱上,手上鲜血淋漓犹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