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映寒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让她茫然了一瞬。
前一刻,她正扮做男装与秦宣同游秦淮江上的花船,她接过最有名的舞姬递过来的酒,在秦宣无奈又带点宠溺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然后两人另租了条船泛舟湖上,宁映寒在星光下渐渐入眠。
醒来后,她就出现在了这里。
莫非那舞姬其实是刺客,在酒杯里下了毒,要刺杀她这位安国公主,她陷入了昏迷,然后秦宣把她送到了医馆?
不然,如何解释有人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将她换了个地方。
但眼前的装饰,显然不像医馆,而是更像女子闺房。
能看得出此间主人在尽力往“清雅”靠拢,窗前摆着兰花,墙上画着梅花图案,房里其他装饰也都多多少少与“梅兰竹菊”有关。
但在宁映寒看来,装饰这房间的人似乎有些用力过猛,导致整个房间看起来并不协调,有种强装高雅之感。
她站起身,感觉头昏昏沉沉的,扶了一把床框,才勉强站起。
这样的身体状况让她心下一惊,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是酒里有毒?
她垂首,注意到身上穿着的白衫,怔了怔,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心中浮现。
她快步走到铜镜前,铜镜前映出一位女子,绝色的姿容,只是看起来异常憔悴。
这是她的脸,却不是她该有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不会又是……穿书者?
宁映寒让自己镇定下来,推开房门,准备想办法获取更多的信息。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院子里两个正闲磕牙的小丫鬟站起身来:“宁姨娘,您醒了。”
“姨娘?你在叫我?”宁映寒挑挑眉,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两个小丫鬟闻言对视一眼,似乎在猜测眼前这女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然后其中一个看起来较为伶牙俐齿的丫鬟转开话题道:“姨娘,您之前在天香楼订的香膏到了,您还不快试试?这次的香味保管能讨大人喜欢。”
宁映寒知道天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家香膏店,除非天香楼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开了分号,不然,她此时就是在京城。
从秦淮到京城,从公主到姨娘,宁映寒面色却仍然镇定如常,上过战场、定过朝堂的安国公主,养气功夫比当年还要好上几分。
她笑了笑:“我是不是应该去向夫人请安?”
既然是姨娘,那上面总该有个正头夫人。
没想到她这句话一出,两个丫鬟又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劝道:“姨娘,算了吧,每次去夫人们面前闹事,吃亏的还不是您自己。”
另一个丫鬟也道:“是啊,姨娘,炉子上还煎着药,您先把药喝了吧。”
小丫鬟将药碗端来,宁映寒低头嗅了嗅,她并不擅长医道,是秦宣对此有些兴趣,时间久了,她也多多少少懂了些浅显的药方。
此时的药,她一闻便知,是一碗补身子的药,一般开给生过大病、身虚体弱之人。
纵然刚刚起身时有些头晕,这具身体却也远远没到需要这种补药的地步。
她放下药碗:“这药是谁开的?”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姨娘您忘了吗?这是您自己找大夫开的。”
另一个丫鬟嗫嚅着补充道:“您告诉大人您身体虚弱,想让他晚上来陪你,但大人不信,您便找大夫,给了他银子让他……”
“倒掉吧,以后不需要煎药了。”宁映寒皱了皱眉,为了争宠便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简直胡闹……随即意识到,穿书者糟蹋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身体,她糟蹋的是宁映寒的身体。
两个丫鬟又是对视一眼,神色不明。
宁映寒也猜到这是因为她表现得与往常不同,但这是她的身体,之前的灵魂才是鸠占鹊巢,难道还要她处处去模仿之前的灵魂?
和两个小丫鬟聊了一会儿,宁映寒便打听出来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晋王长女宁映寒,在晋王被今上及权臣苏俊之用计诛杀后,嫁入了苏俊之的府邸,成为了苏俊之后院众姨娘之一。
世人都道这姑娘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当年为了穷书生苏俊之委屈弟弟妹妹,自己不惜无名无分住进小院做苏俊之的外室不说。如今苏俊之杀了她父亲,她居然还能毫无芥蒂地嫁进杀父仇人的后院。
也有人说,那她一个孤女能怎么办呢?父兄都被诛杀了,弟弟也意外身亡,只剩一个妹妹宁念暖,嫁给了昌平侯府三公子。结果晋王被杀后,宁念暖由妻被贬成了妾,也帮不了宁映寒。天下之大,能收留她的不就只有苏俊之了吗?
也有人嘿嘿笑了两声道,以宁姑娘的品貌,想收留她怕是的不在少数吧?
又有人反驳,除了圣上面前的红人苏俊之,谁敢收留逆臣晋王之女呢?
听到这些,宁映寒哪里还不明白,这是《满朝贵女都爱我》中后期的剧情——苏俊之献计,诱杀晋王,从此成了惠盈帝的宠臣。
这里与自己那条时间线所区别的,只是宁映寒没有及时夺回被穿书者占据的身体。
于是李佳佳入了苏俊之后院,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个大头鬼……宁映寒忍不住想爆粗,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逆转未来,已经封了安国公主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不明白,她干脆也不再去想,准备撸袖子就干。
她尽量不去想父兄之死,也尽量不去想弟弟所谓的意外,她既然来到这里,总要先把生者顾好。
下一瞬间,她已经开始盘算,京城里能为她所用的,都有哪些人。
宁映寒转身进房,翻遍了可能会有暗格的地方,果不其然,又被她翻出了那本《寒门逆袭:满朝贵女都爱我》,看着那花里胡哨的封面和光屏上与当初一般无二的显示,宁映寒顿时生出再烧一次书的冲动。
但她想了想,用布包上了那本书,又走出房门对两个丫鬟道:“我想出门逛逛。”
两个丫鬟一个叫冬梅,一个叫夏兰,倒是很符合李佳佳的起名水平。
此时听到便吩咐下去准备马车。
苏俊之有钱有势后,对妻妾倒是很大方的,至少面上如此。
此时宁映寒要的马车也很快就备好了。
她乘着马车,直奔鼎泰银楼。
刚刚和丫鬟打听过,鼎泰银楼,还是京城三大银楼之一。
宁映寒进了银楼,仍是先要了个柜子存放那本书,然后提出要见燕枫翎。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在房中找到令牌,大概是已经被穿书者丢掉了。
银楼的管事拒绝了她的要求,并未为她通报。
宁映寒点点头,倒也未再纠缠,因为另一条时间线上作为燕枫翎的挚友,她知道燕枫翎所有住址,她准备重操旧业,夜探燕府。
“姨娘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去城南那边的布庄看看,我也该做些新衣服了。”宁映寒道。
果然这句话一出,两个丫鬟丝毫没起疑心。这位宁姨娘,每日除了换着花样地讨好苏大人、折腾其他姨娘外,最大的爱好,就是给自己添置衣服首饰胭脂了。大启京城最热闹的几处商铺集中地,常常能看到她招摇过市的身影。
宁姨娘其实并不太得宠,她这般招摇,也是想让京城人以为,她其实很得苏俊之的宠,才能这般挥霍。
她想在全京城人面前炫耀她过得很好,她是苏俊之的宠妾。
却不知多少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说她父兄惨死,她却仍只想着穿衣打扮,晋王真是白养了这个女儿云云。
只是宁姨娘似乎品味不太好,那么美的一张脸,理应是怎么打扮都好看的,偏偏她越扮越俗。越是向高雅上靠拢,弄些白衣银钗,就莫名越是让人觉得俗气。
想到这里,丫鬟又偷眼向宁姨娘看去。让她费解的是,眼前人的穿着打扮与往日没有不同之处,同样强装高雅的白衣银钗,连发型也没有变,只是眉宇间的神色有了些微妙的不同,便莫名生出两分清雅之气。
尤其刚刚下马车时,裙摆发丝被风吹起那一瞬,衣袂飘飘,似乎带着几分仙气,看得两位丫鬟都呆了呆。
一向觉得宁姨娘糟蹋了白裙的两位丫鬟,那一瞬间却觉得,白裙就是要配这样的美人才对。
很快,到了城南,宁映寒直奔宝丁布庄。
这一代的人已经熟悉她了,看到她又是一阵指指点点,全都被宁映寒无视。
她只是站在布庄门前微阖双目,谢天谢地,这家布庄还在,迈步进门前,饶是宁映寒都紧张了一瞬。
布庄里,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低头算账,听到有客人进门的声音,抬头正要招呼客人,看到宁映寒,却愣住了:“郡主?”
“薛管事,叫我映寒吧,”宁映寒笑了笑,“我的郡主封号已经被褫夺了。”
薛管事看着她,神色复杂,随后露出个笑:“宁姨娘要选什么布料,请随便看看。”
这笑容实在不怎么真诚,擅长察言观色的宁映寒一眼便知。这位当年曾教过她功夫的薛管事显见对她十分失望,此时正打算把她当普通客人敷衍过去。
他也许认为,这位宁姨娘只是在挥霍的途中不经意踏进了这家布庄而已。
宁映寒笑了笑,一字一顿道:“枕上山河和雨露,笛中日月混潇湘。”
一瞬间,薛管事脸上的笑意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的讶然:“你怎么知道这一句?”
“苏公公告诉我的。”
“不可能,苏公公早已离京。”晋王被杀后,苏沈河失去所有希望,干脆离京闲云野鹤去了。
“他离京前告诉我的。”宁映寒觉得自己倒也不算说谎。
薛管事神色复杂地打量她半晌:“苏公公为何要对你说这一句?”
“父王虽逝,希望未死。”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起刀兵,换天子。”宁映寒斩钉截铁。
“换天子?”薛管事苦笑,“别开玩笑了,晋王已逝,你大哥你幼弟全都过世,换谁当天子?”
“我还在。”
三个字,分量之重却让薛管事悚然:“你……”
薛管事沉默半晌:“不是苏俊之叫你来试探的吧?”
此时,苏俊之已经害死孟和,把魏语蓉收入后院,枕龙卫京城三十六人已被他残害得七七八八。
薛管事不能不怀疑,因为宁映寒对苏俊之的满腔爱意,全京城都有目共睹。
“他会知道这句诗?”宁映寒挑眉,“他会知道枕龙卫远远不止这三十六人?”
薛管事疑窦稍减:“那苏俊之,你打算如何处置?”
如果宁映寒还是要对苏俊之手软,那就算是苏沈河当面下令,薛管事也绝不会听令于宁映寒。
“苏俊之,我必杀之。”
另一条时间线上,她没有对苏俊之下手,是因为苏俊之还没有对晋王如何,宁映寒不想因未犯之罪杀人。
但这里,苏俊之罪行已做下,那宁映寒绝不会饶他。
“好好好,”薛管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才像是我当年教过的那个骄傲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