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宁映寒起了大早,在城门外,给弟弟妹妹送行。
苏婉和雪色二人站在她身后,陪她目送着马车一路远去留下的尘烟。
苏婉看着这位小郡主的背影,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安慰两句,就听雪色问道:“郡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宁映寒闻言回首,脸上却丝毫没有苏婉想象中的伤心失落,只是挑了挑那道好看的眉毛,语气漫不经心中带着几分坚定:“天凉了,让今上的几位皇子闹起来吧。”
苏婉忍不住微笑,她愿意来宁映寒身边听候差遣,也是有近距离观察之意。
枕龙卫上下都在好奇苏公公为何会将枕龙卫交给宁映寒这样的黄毛丫头,苏婉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见宁映寒没有露出什么伤春悲秋的模样,而是坚定迅速地准备执行接下来的计划,苏婉对她的评价高了一分。
——————————————
今上共有六位皇子,年龄太小尚是幼童的暂且不算在内,目前到了能争皇位的年龄的有三位。
大皇子即太子,乃中宫皇后所出,既是嫡子又是长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
奈何皇后母家式微——当年成婚时,今上还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他能娶到的正妃,出身地位自然没有多高。
后来今上登基,皇后一家却也没有跟着鸡犬升天——今上自己夺了兄弟的皇位,却十分防备儿子有觊觎皇座的心思。他在几个儿子之间玩起了制衡,刻意没有提升皇后母家的地位。
而三皇子则与太子正相反,母妃出身极高,一进宫便封了妃位,诞下三皇子后,更是直接封了贵妃。
三皇子如今年纪也不大,但其母及外家已经开始为他谋划了。
今上心思太多,担心朝臣见风使舵,都倒向三皇子阵营,便刻意在人前做出更喜欢二皇子的模样。
说到二皇子,皇帝对他的宠爱倒也不算是假的,他的生母柳嫔是从潜邸时便跟着皇帝的,这么多年,哪怕容色稍减,但温柔解语,却更甚从前。皇帝在朝上对朝臣发了火后,总是喜欢到她的宫里坐坐,听她的劝解。
比起后宫一众争奇斗艳掐尖要强的美人,皇帝确实更喜欢不争不抢的柳嫔。连带着,也喜欢她所出的二皇子。
何况,柳嫔当年不过是一个丫鬟出身,这样的出身,没有母家的支持,在宫里,她和二皇子所能倚仗的只有帝王的宠爱。
生母出身太低,二皇子几乎是没有得登大宝的希望的。
也正是这样的原因,让皇帝不吝于表现出对二皇子的偏爱。
但要宁映寒来说,二皇子简直就是一个悲剧。
他本是想听柳嫔的话,不争不抢的——太子已立,三皇子又有强大的母家支持,二皇子早知自己没有胜算。
但皇帝的偏爱,养大了他的心。
又难免有些不甚聪明的臣子,没能正确地揣摩圣意,见到今上对二皇子的偏爱,就开始接触他。
再加上皇帝明晃晃的偏爱,太子和三皇子一党也都对他多有针对,一次两次他可以忍。但时间久了,哪怕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他开始觉得,凭什么自己不能争一争?
二皇子就这样加入了争夺皇位的队伍。
三位皇子,私下已交锋不断,现在宁映寒要做的,就是要让他们闹到明面上,吸引帝王的全部注意力,让帝王焦头烂额,暂时无暇他顾。
“郡主打算从何处入手?”苏婉问道。
“眼下不就有一桩现成的事,”宁映寒笑了笑,“国库欠银。”
大启朝,官员勋贵们从国库借银,已成风气。只要不是数额太夸张、借口太奇葩,户部一般都会批准。
但借是借了,还就未必会还。久而久之,户部积压了一堆欠条,这其中不少勋贵王侯,要户部官员去催债是不可能的。反正最后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照不宣,就当作无事发生。
拖得久了,这钱就更不可能要回来了,户部甚至还积压着几十年前的欠条。何况其中干系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前朝甚至有因为这事逼死过人的先例,因此大启朝历代皇帝都懒得去触碰其中的关系网。
还是先皇在时,为了筹打南狄的军费,整治过一波。不过先皇倒也不想把这些勋贵逼得太狠,再加上有些人是真的还不出来,最后欠了三十万两的,还上十万,就算他过关了。
现在今上想修行宫,就想效仿先帝,他也没打算把众人逼得太狠,就打算吓唬吓唬他们,这个还三万、那个还五万,修行宫的钱不就凑出来了吗?
但这差事,交给谁谁都不愿意,皇帝刚透露出一点意向,就吓得户部尚书称病在家,连着两天都没来上朝。
皇帝一边痛骂户部尚书没出息,一边也是无奈。正好出了晋王上折子的事,皇帝就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了。
如今晋王的事算是解决了,皇帝又开始琢磨此事,并且直接找上了太子,打算让他去历练历练。
太子一听就想骂娘,自己这个皇帝爹,平时好事想不着他,一有别人不愿意接的烂差事,总是第一个想到他。
这般得罪人的事,太子肯定不愿意,当下也很是光棍地道:“恕儿臣才疏学浅,对此事无能为力。”
皇帝当场怒道:“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的话,你将来如何坐得稳这龙椅?!”
太子也不傻,这事要办了,把朝臣都得罪光了,那坐不坐得上龙椅都成问题,何谈坐不坐得稳呢?
但内心腹诽,面上他自然不敢这么说:“儿臣倒是觉得,二弟和伍大人,比儿臣更合适呢。”
伍大人是三皇子的表兄,三皇子如今年纪不大,还未入朝。但这位伍大人是坚定的三皇子党,太子扯上他,就是要把三皇子的势力也牵扯进来。
皇帝哪能看不出太子这点小心思,当下骂了他一顿拈轻怕重、能力不足,连难当大任这种诛心的话都骂出来了,太子就是不松口。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皇帝再气也不可能让人把他拖出去砍了,最后罚了太子闭门思过,就把人赶走了。
“万岁爷,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皇帝从御书房出来就直奔柳嫔的殿内,得到了后者的软语安慰。
皇帝牵着柳嫔的手:“还是柳儿知道关心朕,不像他们,一个个就知道气朕。”
“是他们不懂得万岁爷的苦心,”柳嫔柔声道,“不过,这桩差事也确实艰难,也怨不得尚书大人和太子殿下。”
柳嫔聪明之处就在于,她从不会借这种机会对太子等人落井下石。她这般作态,反而让皇帝觉得放心,更愿意对她抱怨一些难事。
“朕何尝不知这事艰难,”皇帝叹了口气,“越是艰难的事交给他们,才越代表朕信重他们。”
柳嫔正要开口再劝慰上一句,却又听皇帝问道:“玄儿最近在忙什么呢?”
玄儿,指的就是二皇子,宁承玄。
柳嫔闻言内心忐忑了一瞬,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不然也不会以婢女之身一路走到如今圣宠不衰。
她自然明白此时皇帝问起玄儿的意思——这差事,太子不干,那就找二皇子。
但她面上不露声色,温柔地笑道:“玄儿最近和□□学作画呢,说是要修身养性,还说等学成,就给他的父皇露一手。”
“好,修身养性是好事,”提起这个儿子,皇帝脸上也多了两分笑容,“不过也别光修身养性,该历练的也要历练一下。”
“陛下说的是,”柳嫔柔声道,“只是陛下也知道玄儿这个人,喜欢什么就一味沉浸进去,幼时学书法也是这样,一连闭关半个月,非要练到像点样子了才出门。要臣妾说啊,就由他去,过些时日,他有所小成了,自然就转移目标了。”
不管皇帝怎么暗示,柳嫔就全当听不懂。
在自己宠妃面前,皇帝实在也不好意思直说这事儿别人都不愿意办,就干脆让二皇子来办吧。
他暗示着,希望自己善解人意的宠妃能理解他话中之意,主动为他解忧。
但涉及到自己儿子,柳嫔的善解人意仿佛突然失灵了,两人对着打了半天机锋,最后以皇帝心情郁郁地回了御书房批折子告终。
“苏礼,”皇帝边批折子边叹气,“你说这些人怎么就是不懂朕的苦心呢?那是朕的儿子,朕难道还能害他们不成?”
“万岁爷,奴才不懂这些,不过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那想必这事儿定然十分艰难。”
“他们还不是怕得罪人?”皇帝说了句诛心的话,“身为皇子,这么怕得罪朝臣,谁知道抱着什么心思呢?”
苏礼没敢接这句话。
皇帝摇了摇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苏礼,若是你,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奴才哪里懂这些?”苏礼赔笑道,“不过,若是在农家,几个儿子互相推卸责任不肯下田干活,那就干脆让他们一起去做,这样,谁也不能推卸了不是?”
万岁爷怔了怔,沉默半晌后突然道:“来人,拟圣旨,命太子、二皇子及伍侍郎共同督办追讨国库欠银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