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晁灵云鬓间的珠花,李怡忽然觉得那温润的珠光无比刺目,而自己又是无比的卑劣。
“殿下,我们的确不能再输下去,你的决定是对的。”康承训的话言犹在耳,当时他就是拈起这朵珠花,对自己说,“我会去彻查那个细封法师,不过在去之前,我先试探试探晁孺人,若是她值得信任,便以此珠花为信。”
“敬辞,你如何判断她值得信任呢?”
“凭我走南闯北,阅女无数的眼光,”康承训指着自己猫儿般的眼睛,不正经地坏笑,“殿下,用人不疑,爱一个人也应当如此。不要因为微瑕而丢了玉璧,何况我等大丈夫,有什么爱不起的呢?”
“你不必劝我这些,她就算有微瑕,那也是别人惹来的尘埃。也许,相比来之不易的情,她这突如其来的魇症,我应当睁只眼、闭只眼。可有时候我真是很厌恶自己,为什么多疑总是比信任更先一步,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殿下是天潢贵胄,习惯使然,难免会如此……”
李怡及时收回纷乱的思绪,凝视着眼前人,目光中有歉疚,更有决绝。
她是无瑕的千金玉璧,当由他珍之爱之、抚之拭之,不容宵小之辈觊觎,更不容狼子野心之徒操控。
他已经一让再让、一忍再忍,若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就别怪他以牙还牙,永绝后患。就算事后被她知晓、责怪,他也在所不惜。
回鹘远在千里之外,他无能为力,难道朝朝暮暮同床共枕的人,他还保护不了吗?
这样深藏机心的一往情深,崎岖到极致,忽然又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面对挣脱不了的宿命,李怡的目光渐渐沉静,缓缓松开手指,露出掌心中小小的一圈白玉指环。
晁灵云正巧低着头,一眼就看见了指环,不由愣了一下,等着李怡开口。
李怡却直接将指环缓缓套在她的手指上,不大不小,刚刚适合她的左手中指。
“两年前,我送过同样一枚指环,给我远在回鹘的阿姊。”李怡望着晁灵云,哑声道,“白玉为约,惟精惟一、比德比洁……而我却失约了。”
“不,你并没有失约,只是任重道远,承诺会兑现得迟一些。”晁灵云与他十指相扣,柔声安慰。
“我将这枚指环给你,做一个见证,”李怡浅色的双眸与她深深对视,一字一顿道,“此生于你,我绝不会再输一次。”
他的告白掷地有声,双眼像包裹着火焰的琥珀,晁灵云快要被他炽热的目光融化,心跳得飞快,不由羞赧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白玉指环上,透过李怡掌心的暖意,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珍重。
“十三郎,”她心中一动,抬起头,满面红晕地低声道,“我忽然感觉,这一次会生一个女儿。”
她一直不曾告诉过李怡,在怀着温儿的时候,有一次整理妆奁,无意中看见他送给自己的螭龙金耳坠,当时心口就猛然一撞,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会生一个像小龙般勇猛的男孩子。后来预感应验,怀胎足月后瓜熟蒂落,温儿就出生了。
晁灵云抬起手,抚摸着手指上的白玉指环,看着指环上雕工细腻温婉的蔓草,心中的预感越发笃定。
李怡将她搂进怀里,双眸低垂,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悠然叹息:“但愿如你所言,生一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我们儿女双全,会是何等的美满……”
。。。
郑注宅,龙虎堂中,细封巫师跪坐在血泊之中,沉默不语。
郑注从一具女尸身上拔出刀子,当着满座宾客,笑吟吟道:“听闻细封巫师法力高强,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这女人是我最宠爱的姬妾,请巫师快点救活她啊!”
满座虎背熊腰、遍体刺青的彪形大汉敲着手中杯盘,大声疾呼:“快救她——快救她——”
四周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唯有在龙虎堂中央对峙的两个人,四目相对,陷入一方死寂。
细封巫师纹丝不动,绘满咒语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与己无关,沉静得如同一尊塑像。
郑注轻佻地斜睨着他,笑道:“救不活?那你就是一个骗子!”
“骗子!骗子!”堂中的起哄声又开始沸腾,伴随着嗜血的喊杀声,狐唱枭和混成一片,“胆敢骗到郑大人头上,让他走不出这座龙虎堂!”
“杀了他!杀了他!”
就在最冲动的浪子拔出白刃的一刹那,坐在血泊中央的巫师终于有了动静,他的满身铜饰丁零作响,好像大堂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风,连满地暗红的血泊都隐隐泛起涟漪。
“她还有的救。”细封巫师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如猛虎下山,让满堂的豺狼立刻噤声。
只有郑注没被他的气势震慑,笑着问:“怎么救?”
“用大人的心头肉二两,烧成灰,加水银调和,涂抹伤口。”
郑注一听这话,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道:“若是割了我的心头肉,还是救不活她呢?”
“那么大人说这女人是你最爱的姬妾,这话就是撒谎。”巫师不紧不慢地回答,“既然如此,不救也罢。”
“哼,摇唇鼓舌,哗众取宠!”郑注勃然大怒,嬉笑的脸陡然扭曲,将手中短刀对准他,纵身扑了上去。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快得众人眼前一花,只听郑注发出一声惨叫,锋利的短刀便已换了主人。
巫师一只手钳制着郑注,一只手执刀抵着他的脖子,冷冷问:“大人,我这一招,可有哗众取宠?”
郑注动弹不得,也不敢动弹,只感觉一股冷飕飕的阴风,顺着巫师的说话声钻进他的耳朵。他像等着挨宰的鸡一样伸长脖子,努力避开刀锋,虚张声势地大喊:“你,你可别乱来!这满堂的好汉都是我的门客,你就算杀了我,也休想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