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必如此苛责自己。”马元贽安慰道,“王守澄之辈,岂是容易对付的?就算下官和王践言联手,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何况殿下龙潜于渊,又必须韬光养晦。”
“话虽如此,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李怡望着马元贽,肃然道,“将军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多谢殿下,这话下官可记下了,到时一定对殿下开口。”马元贽笑道,脸上又露出几分在角抵坊赌博时的痞气,以茶代酒,向李怡致意。
李怡与马元贽相视一笑,饮尽碗中茶汤,问:“将军下一步有何打算?”
“王守澄一时难以撼动,我们打算先除去郑注。”马元贽倒也爽直,对李怡透露,“下个月重阳节,郑注会回京孝敬王守澄,此人精通医术,我打算诈称重病,让他到左军大营来替我医治。到时我让副将随侍在侧,待我打出暗号,他就直接将郑注拖出去杖杀。我先斩后奏,自去向天子请罪,王践言会连同枢密使杨承和一起在御前保我,王守澄就算恼恨,也不敢拿我怎样。”
“将军当真义勇无双,”李怡钦佩地赞叹,“我祝将军顺利锄奸。”
“承殿下吉言,”马元贽感慨道,“但愿此次能顺利剪除王守澄的爪牙,只要郑注一倒,深挖他的罪状,我就能趁机为漳王与宋申锡翻案,洗刷他们的冤屈了。”
这日午后,李怡与马元贽自荐福寺分别,回到宅中见到晁灵云,心中不由思绪万千。
晁灵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摸摸胳膊,双眼乜斜着一瞪:“十三郎,你饿了吗?”
“不饿,”李怡答完觉得不对劲,发现她目光中满是戏谑,不禁笑道,“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的眼神想吃人啊。”晁灵云娇嗔,话音未落,就被李怡一把抓住。
“这话说的没错,我就是想吃你!”李怡的胸膛紧贴着晁灵云的后背,双臂从后向前将她圈在怀里,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灵云,我忽然想起当初你第一天来我府上,夜里翻墙出去乱跑的事。”
正一心与李怡嬉闹的晁灵云冷不防听到这句话,瞬间花容失色:“十三郎……”
“那一晚,你去见了漳王,对不对?”
晁灵云睁大双眼,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都知道了?”
她的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心中大乱——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是谁告诉他的?他为什么不发怒?他是真的不生气,还是在假装?
无数个念头在晁灵云脑中炸开,她的意识在恐慌中溃散,飞迸的碎片划过空白的脑海,刮出凌乱刺耳的杂音。
嗡嗡耳鸣声里,李怡却贴着她的耳朵,带着笑意轻声道:“灵云,我们已经做了夫妻,凡事都应当坦诚相对才是。你想为漳王伸冤,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他的话太像和风细雨,温柔熨帖,让晁灵云渐渐冷静下来,侧过身子将脸埋进他怀里:“十三郎,我……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提这些,我就想和你安安稳稳地在一起。”
李怡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这件事就算被我知道,对我们也没什么妨碍啊?”
晁灵云缓缓抬起头,眼中泪光浮动,半信半疑地问:“你不介意?”
“孩子都快要替我生了,我和你计较这个?”李怡没好气地捏了一下她小巧精致的鼻尖,“漳王的冤屈我是知道的,可惜爱莫能助,你帮他我又怎么会介意?又不是帮颍王。”
晁灵云瞬间手脚冰凉,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在李怡面前浑身发颤。
李怡还不知道颍王的事,她的真实面目只被他窥见了一斑,那么剩下的、真正可怕的部分还能藏多久?
晁灵云越往深里想,就越觉得害怕——事情已经开始变糟,相比李怡对她一无所知时的状态,眼下的情况更令人不安。
就在晁灵云心乱如麻之际,李怡忽然在她耳边问:“你想不想去见见漳王?”
突然听到这个意外的提议,晁灵云回过神,期期艾艾地问:“我,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世态炎凉,如今漳王那里门可罗雀,我们去看看他,也不会有人在意。”
晁灵云回忆着去年与漳王的匆匆一面,印象里那位病痛缠身的少年清瘦忧郁,眼神里满是绝望,后来自己再也没机会去找他,不知道他这一年过得又是如何煎熬。
她一想到这些,顿时就有点坐不住了,满心担忧地望着李怡,点了点头。
漳王李凑被贬为巢县公后,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李怡吩咐王宗实提前去送了拜贴,第二天辰时,晁灵云跟着李怡前去拜访,守门的仆从见到他们登门,受宠若惊地迎接:“光王、娘子驾临,有失远迎,巢县公今日一早就盼着二位呢,快里面请。”
巢县公这个称谓让李怡微微皱眉,沉着脸点了一下头,示意仆从引路。
比起深夜潜行,这一次晁灵云在大白天从正门进宅子,一路上看到杂草爬满了砖道的缝隙,苗圃里秋菊与蓬蒿混生,屋顶瓦片被一丛丛瓦松挤得歪歪斜斜,触目所及,处处芜乱凄凉,透着衰败之气。
屋犹如此,屋中的人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她不由拽紧了李怡的袖子,惴惴不安地跟着他走进客堂。
为了迎接贵客,此时客堂里燃着淡淡的香,却掩不住朽木积尘的陈腐味。晁灵云走到幽冷的客堂深处,刚绕过屏风,就看见了一个形销骨立的苍白少年。
相隔一年多,李凑比初见时还要虚弱消瘦,身上穿的半旧常服带着刚熨出的折痕,衣袖竟也没显短。晁灵云不敢想象是何等的压力与折磨将他摧残成这般模样,只能俯首下拜,哽咽道:“奴婢拜见殿下……”
“快快免礼,”李凑咳嗽了一声,苍白的脸上带着笑容,多少添了几分光彩,“侄儿拜见光叔。”
李怡见李凑动作不便还要坚持行礼,连忙上前将他扶起:“你病着,别多礼。”
李凑仰头望着李怡,两眼发亮地笑着,缓缓道:“光叔还是让侄儿多敬一份心吧,侄儿沉疴缠身,只恐时日无多……”话未说完,漆黑的双眼已涌出了连串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