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的参军戏逗得满座宾客哄堂大笑,反倒没人察觉晁灵云的失态。这时曲江上忽然鼓声喧天,将宴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舞筵上的参军立刻随机应变,对苍鹘道:“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跟你论学问,不如去看赛龙舟。”
“哦,你论不过我,就想逃跑哇?”苍鹘揶揄道。
参军瞪着眼反驳:“谁逃跑了?我是去怀念屈子的,仰慕圣贤你懂不懂?”
“真难得,就你还会仰慕圣贤,”苍鹘欣慰地点头,随口问,“那屈子是何人?”
“是妇人!”
“去你的!”
一片笑声中,参军与苍鹘行礼退场,满座宾客陆续起身,前往曲江岸边去看赛龙舟。
晁灵云混在人群中,很有默契地与李怡对视了一眼,随后找机会掉队,趁人不注意躲进了一处柳荫里。
初夏的垂柳郁郁葱葱,柔密的柳条如翠绿的穹庐,遮住了晁灵云的视野。她在一片绿荫里等待着李怡,期待中纠结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落在李怡眼中,他稍后一定会来见自己。可对李怡来说,今日这次相会是全然功利的,并且往后也一样,这其中压根没什么情分可言。
相形之下,此刻心跳不已的自己就显得分外可笑了。
晁灵云懊恼地捋下一把柳叶,握在掌心里搓揉,正心烦意乱间,眼前密不透风的柳条忽然一动,随后被分向两边,让一道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晁灵云的心跳瞬间漏掉一拍,双颊绯红地望着来人,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李怡低头凝视着晁灵云,一言不发,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目光闪动,欲诉还休。
眼前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对她做过什么。
今日距离上一次相见,其实只隔了短短三日,可他心中却自有一份醉意,就好像朔日那夜因她而生的百般滋味,都在他一日三秋的心境中被酿成了酸甜并苦涩的醇酒,让他心口发热、神志昏昏。
浓密的柳荫如一方小小的天地,让彼此间的沉默变得有些尴尬,晁灵云忍不住又唤了一声:“殿下?”
李怡终于回过神,清了清嗓子,低声开口:“听说你已经去过兴庆宫,见到我母亲了?”
他一开口就是说正事,声调平稳,丝毫不见情绪起伏。晁灵云顿时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一张嘴就嘘寒问暖,关心他的腰痛好点了没有。
“是的殿下,我已经见过郑太妃了,只是还没机会说上话。”晁灵云也端正态度,恭敬地回答,“郑太妃在兴庆宫的处境,我已略知一二,接下来该做什么,还请殿下吩咐。”
“你既然对我母亲的处境已略知一二,就大约能猜到我的打算了吧?”李怡唇角浮起淡淡一丝笑,望着晁灵云问。
晁灵云点点头,又皱起眉:“如果我帮了殿下,能全身而退吗?”
李怡心中一沉,被他压在心底一直回避的问题,此刻终于第一次浮出水面。
她最初出现在他面前时,只被他视为一枚及时出现的合适棋子,然而就在他们相处的过程中,太多始料不及的意外,让一切都在渐渐偏离他原本设想好的轨道。
她这枚棋子,已让他舍不得轻易丢弃。
“不必担心,你对我远不止这一点用处。”李怡深知若想使晁灵云这样的人信服,与其软语安慰,远不如晓陈利害管用,“何况我还知道,你有自己的任务在身,这种情况下,我更不会对你不利。”
“哦……多谢殿下如此为我考虑。”晁灵云勉强笑了笑,明知道李怡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在理,可弥漫在她心间的失望又算怎么回事?
李怡发觉晁灵云脸上忽然红晕褪去,神色变得闷闷不乐,不由紧张起来,赶紧检点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随即找到答案——她朔日面见马将军的计划被自己插手破坏,这件事一定还在令她懊恼吧?
李怡对自己那日的所作所为既后悔,也不后悔。他悔的是自己因为某些不愿细想的动机,一时冲动干涉了晁灵云,并且手段不甚光彩,将来若是被她知道,只怕不能轻易收场。
至于他不后悔的理由,那就多了,多到他压根不用动脑子,就能不知不觉地笑起来。
为了消解此刻低沉的气氛,李怡决定继续说正事:“六月二十二是我的生辰,我的母亲能在那天进入十六王宅,与我团聚一日。我原本以为你在教坊不会很快崭露头角,所以便将计划定在了我的生辰之后,目前看来,计划也许可以提前。”
晁灵云果然精神一振,望着李怡问:“我能为殿下做些什么?”
李怡微微一笑,缓缓道:“今上是郭太后的嫡孙,本性又仁孝,想要挑拨他们的关系,只能从圣上的生母萧太后这里入手。”
“萧太后?”晁灵云因为假母的教导,知道萧太后的身世,顿时反应过来,“萧太后原本是穆宗皇帝做亲王时的侍女,出身低微。依照郭太后高傲的性情,在圣上即位之前,她对萧太后的态度一定很轻慢。殿下是不是打算利用这点,挑起两宫太后不和,借圣上之力报复郭太后?”
“圣上与我是两类人,他不会那么做的。”李怡轻轻摇头,否定了晁灵云的猜测,“但圣上有胸襟,更有抱负。我知道他一直在寻找一支力量,用来破除朝中的朋党。”
李怡的话晁灵云不是很明白,疑惑地问:“这与郭太后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太后,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弟弟。”李怡低下头,俊秀的五官浸在午后的柳荫里,看上去无端有些阴沉,“我们可以帮助圣上,找到他的亲舅舅。”
若圣上找到国舅,必定会给他加官进爵,晁灵云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帮助圣上扶植外戚?”
李怡点点头,冷冷一笑:“这是圣上最需要的,也是郭太后最不能容忍的。破坏他们祖孙关系的关键,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