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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黎脸色阴沉,忽然一把将手里的火把插进淤泥中,“嚯”的从腰间抽了刀,反钩刀在火光照耀下凄然一闪。随着他有所动作,他手下二十个伙计也纷纷抄起了家伙,苏青一次将三枚羽箭扣上弓弦,豹子一样矮身半沉在泥沼里。刚才递竹竿给商博良的伙计荣良竟然是枪术的好手,手中提着一柄细杆的长枪,带着倒钩的枪刺半沉进泥中。东陆枪术几大流派,“蛇骨七变”是其中久负盛名的一路,荣良起手势就是蛇形,枪头像是一个随时要暴起噬人的蛇头一般。
彭黎不是老铁那样胆小的人,但是那歌声是确实不虚的。在这种倒霉的天气里遇到怪事,他不怕山妖,却怕潜伏的敌人,此时身在泥潭中,只要四周箭如乱雨,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活命。所以他首先就是灭火,而后全神戒备。
整支马帮绷紧如苏青的弓弦,只需要微微的一点触发……
“嘿哟嘿,走山蹚海光脚板嘞,遇山踩个山窟窿嘞,遇水就当洗泥脚嘞,撞到天顶不回头嘞!嘿哟嘿!”
黑暗中忽然响起的歌声惊碎了一帮兄弟的肝胆,那歌声嘶哑沙涩,倒像是以刀片刮着铁锈斑斑的锅底,令人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那是祁烈的声音,祁烈竟然着了魔一般开始放声高歌!
苏青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手臂一抬,羽箭直指祁烈的后脑勺。他以弓箭为武器,“风听”之术极为精深,可以借助细微的风声辨别方位,何况此时祁烈异样的歌声震耳欲聋。他那张青弓早已拉满,此时手指一松,就要了祁烈的命。可是两只手同时自黑暗中伸出,死死攥住了箭杆。苏青头皮一麻,浑身都是冷汗,就想弃弓去拔腰间的短刀。
“是我!”黑暗中两人同时说。
一个声音沙哑,正是彭黎。另一个声音淡然,却是商博良。苏青略略回复了镇静,低头一看,彭黎的反刃刀和商博良那柄长刀正架成一个十字。商博良那柄晦暗的刀此时却映出一阵蒙蒙的青光,仿佛被薄云遮住的月色。
商博良和彭黎默默对视了一眼。彭黎微微地一笑,脸上那道横过鼻梁的刀疤微微扭曲,对着周围低喝了一声:“都别出声,听老祁的!”
两人倏地分开,商博良走近祁烈身边,而彭黎闪到苏青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稳住!还没到最凶险的地方,别先把自己折腾躺下了。”
祁烈依然在高唱。一路上没人听见他唱一句歌,可是此时却一发不可收拾。没人听得懂他所唱的词句,依稀和对岸传来的歌声相仿,带着云州巫民特有的卷舌口音。他嗓子远不如小黑嘹亮宽阔,却更高更锐,仿佛一根根尖针在人脑子里使劲地刮,令人又晕又痛,恨不得吐出来。
“老祁是疯了?”石头战战兢兢地问身边的小黑。
“听老祁的,”小黑也说,“这歌叫《闯山谣》,就是走云荒人唱给巫民听的。巫民喜欢唱这个,深山大泽的,隔着老远说话听不清,唱歌还行。”
“那对面不是妖精?”
小黑咽了口吐沫:“鬼才知道,山妖也唱人歌。”
祁烈终于住了口,破锣一般的嗓音还在周围回荡,对面那个绵绵糯糯的声音又随风而来。这次的歌声似乎轻快了许多,虽然还是听不懂,却不像刚才那般幽深诡秘。歌声远不同于东陆的曲调,间或还杂着银铃般的笑,有时又像是两只云雀在枝头对啼。一时间阴森的气氛散去了一半,对面的歌声中别有一种少女动人的春情,唱得一帮汉子骨酥心软,小黑又悄悄吞了口吐沫,这次却不是害怕了。
“行了!”祁烈扭过头来,点起一支火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青。
苏青阴着脸和他对视,方才他几乎要一箭射死祁烈,此时却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你那箭,能射多远?”祁烈竟也没有发作,只是打量着苏青手里的弓。
苏青翻了翻眼睛看他:“两百步,你要射雁左眼,我不伤它右眼。”
“不是问你取准了能射多远,就说往远里射,能射多远?”
苏青愣了一下:“对天射,不逆风的时候,五百步总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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