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陆蛮族听闻华羽议和,立即遣使天启,探听胤朝是否会助羽攻蛮。在朝觐仪式上,北陆的使节照例呈递国书求聘胤朝公主,而胤朝照例以宫中没有待嫁的公主为由,婉绝和亲,又赐予北陆使节珍宝名产以示蛮华和睦之意。
然而当北陆使节递交国书,由内监转呈皇帝亲启时,胤仁帝忽然当庭掷还北陆青阳部大君的国书,满朝文武哗然,皆以为北陆大君的国书中有藐视大胤之语;金吾卫执戟入殿,只待胤仁帝下旨,便要将北陆使节拖出谷玄门问斩,以示大胤天威。
“北使惊惧,伏地称罪,问帝何故。”
“帝讥之:字甚差,尔蛮识文否?”
“北使愤然对曰:吾人不好书,唯善骑,愿会猎东陆。”
主管迎送使节的鸿胪卿当场惊厥,华蛮之间靠钱帛贿赂勉强维持的和平关系,只言片语间灰飞烟灭。南下途中早以将胤朝虚实打探得清清楚楚的北陆使节,一回到北都城,就向北陆大君进言,胤朝沿海防备空虚,正是打草谷的好去处。是年冬,北陆蛮族各部云集天拓大江北岸,自偃武末年时起时落的小股蛮族侵扰,终于发展成几乎遍及整个东陆北海岸,铺天盖地而来的蛮蝗大潮。“修文盛世”如同早春青苗般刚刚露头,转眼间便在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与蛮族隔海相望的西华与淳国首当其冲,沿海城镇无不被祸。但这只是开始,在漫长的“蛮蝗”年代里,皇室与诸侯的税吏奔走在东陆的每一个角落,在蛮蝗高涨的年份征收军粮银饷,支付军费;在蛮蝗平静的年份征收屈辱的岁币,贿赂北陆的大君。对于东陆的百姓而言,这些都没有什么区别,成千上万的农人不堪日益繁重的田赋徭役,纷纷弃农,流入城镇充当茶楼酒肆的佣保,斗鸡、走狗、击筑、歌舞的游手,或充当杂役,以至于“上富之家,待而举火者五六十人。最下者亦不减二三十人”。
以天启城为代表的大都市一时人口暴增,繁华无比。为了满足这座庞大城市每天的需要,满载着各种各样货物的商船川流不息地驶过天启运河,据载津关司每年仅从天启运河上就可以征收两千万金铢。在如此丰厚的利润吸引下,“举世舍农桑,趋商贾,牛马车舆,填塞道路,游手为历,充盈都邑,治本者少,浮食者众。商邑翼翼,四方是极”。与父皇相比,胤仁帝又是一位讲究享受的皇帝,上行下效,天启的公卿与官吏纷纷以豪奢为荣,以他们的正式俸禄自然不足以支付开销,于是贪污受贿在为敛财的不二法门,吏治之坏,倍于前朝。
吏治的腐败又影响到对蛮蝗的防备。在胤仁帝的朝堂上,大臣们壁垒分明划分为两派。一派以胤仁帝还是素王时的藩邸旧臣为主,这些官员大多为既得利益集团代表人物,性格保守,坚持对北陆蛮族的缴纳岁币政策。另一派以胤仁帝登基后新晋的大臣为主,这些大臣多以与皇帝诗词唱和而得到官职,大多年轻,好作大言,时时宣扬与其以岁币养北陆大君,不若养东陆之士,与蛮族决一死战,彻底根除蛮蝗;甚至踏破北都城,一统南北两陆,继而重现晁朝疆域。
两派都有各自的支持者,很快发展为席卷朝野的党争。修文年间的和战之策,在两派之间来回摇摆。在蛮蝗入侵太清宫后,胤仁帝一度倾向于新晋词臣,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任命几位主战派官员,主持对蛮蝗的防务。
鉴于胤朝水师软弱,不足以拦截无根民驾驶的蛮蝗长船,主战派官员在蛮蝗出没的郡县大力推行保甲法、团练法、助饷法,试图在广阔的正面建军立纵深防御,在蛮蝗登岸后,分隔包围,逐次削弱,最终歼敌与陆上。从理论上讲,这确有可行之处。但在实际执行中,以前从未尝过权力美味的新晋词臣乘机疯狂搜括民脂民膏,朝廷拨给的军费多半落入私囊。胤仁帝不得不罢免主战派官员。从此以后,藩邸旧臣趁机攻击主战派劳师糜饷,新晋词臣则抨击主和派通奸于蛮蝗,朝堂之上无片刻宁日。
这场党争以年龄论胜负,藩邸旧臣大多渐渐年老归隐,同样快变成老朽新晋词臣们终于占据了朝堂上的主流位置。但这个时候,这些老人已不复年轻时的热血,空喊着驱逐蛮蝗的口号,私底下完全向公卿世家看齐,热心于求田问舍,荫蔽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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