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准备好了,来到这里时就已经做好了被羞辱被打骂的准备。
他忍着疼痛移到了床沿边上。
心里想着,他什么打骂没有受过,眼前这人还是个小不点,手劲能有多大?
他自从进了大魏国的皇宫,那颗心已经凉透了。之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动辄就是打骂,疼到了骨子里,可是他身份低贱,根本没有资格去看太医,只能自己强忍着。
那时候,他的一只脚都被踹的快要断了,却还要忍着疼痛听主子们的差遣,就连宫里的小孩,就如眼前这个,那都是坏到骨子里的。
谢之州垂着双眸,辨不清情绪,脸上也脏兮兮的,靠的近了就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魏宝亭抽了抽鼻子,将食盒里放着的刚做好的红枣粥端在了手里,舀了一勺子放温后放在了他紧闭的双唇上。
不过她眉头蹙着,那双黑压压的眸子盯在谢之州的身上。
显而易见的怒气。
谢之州现在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他本来就不觉得朝华公主把自己带回宫殿是好心,事实上,他并不认为会有人是好的。
魏宝亭现在的心情就跟被点了一把火一样,从脚底烧到头顶。
若是方才进来看到的是吃干净食物躺在被褥里睡觉的谢之州,她就不至于这么生气了。她现在的心情,就跟养了个儿子送他去学习结果他自暴自弃天天去网吧打游戏,恨不能揪起他来教训一顿。
可是他刚发了一夜的烧,正是虚弱的时候,一天也没吃东西,现在浑身没有丁点力气。
刚一动就又瘫倒在床上。
反正他看不惯所有的人,也就不在乎他那对着自己时偶尔流露的阴狠的目光了。
可是当魏宝亭傍晚进西殿给他送晚饭的时候,她看见了床榻上之前放着的完好的食盒。
因为看过原书中对谢之州的描写,他在里面是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大反派,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女主的美貌所捕获的人,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当人上人。
他低着头,沙哑着声道:“殿下恕罪。”
偏他不吃饭也就罢了,整个人搞得惨兮兮的。
她现在年龄小,只能扎双丫髻,加之之前的魏宝亭又偏喜欢艳色,此时站在昏暗的屋子里,倒是刺眼的很。
浑身干涸的血不说,太医不让洗,但是这身体该好好养着的,他就算是被旁人欺负了,那也不该自己跟身体过不去啊。
魏宝亭压制着心头的怒火,走到床前对着他道:“你坐起来,过来一点。”
里面的粥已经冷了,那两颗白嫩的鸡蛋也凉透了。
而谢之州自从她进来后就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待反应过来后,忍着疼痛想要下床行礼。
“张嘴。”
她的声音冷冷的,还夹杂着些许怒气。
一口热粥忽然进了嘴里,谢之州愣神间就流进了喉咙里,长久没有进食的胃部忽然涌入温热,他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起来。
饿的更厉害了。
同时也被呛到了,他捂住嘴巴,偏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再抬眼时就见魏宝亭将食盒放在了床榻边,中午的那个被她拿在了手里。
“我把你要了来,是让你在宫里做事的,你现在身体不好,大可在这里修养好了再出去,可是你饭总要吃的吧?不吃饱怎么把身体养好。”
见他一副愣神的模样,魏宝亭生怕他这次又一口不吃,她怕她下次进屋来看见的是完好的饭盒时她会打人。
于是她沉下脸来威胁道:“我待会进来要是看见你一口都没吃,就亲自喂你!”
方才见他的反应,他是极厌恶自己的靠近的,她靠的他越近,直至走到了床边,他眉头都快拧在了一起,那眼里也流露出些厌恶。
魏宝亭可是给自己打了好久的气才敢端着粥靠近的,喂了他一口粥,她的手都吓软了。
把小说里的他当儿子,那是在小说里,可是现在他是她面前实实在在的一个人。难免是有些害怕的。
待出去后,玉嬷嬷上前来,小声的问道:“殿下,宫里的膳食都是有分例的,您可要紧着自己的身子点啊。”
分例都是相对的,要是得皇上的宠爱,那自然是可劲的吃,可是像魏宝亭这样的公主亦或者皇子,那就得严格按照分例来,运气好的时候,能得到些额外的赏赐,平时就得按照规矩来。
其实魏宝亭现在的胃口不大,但是她也是需要补充营养的,十二岁的小姑娘,正好是长身体的时候,可现在身上瘦的皮包骨头,那脸色也枯黄的。
加上原主不讨喜的性子,皇上说不定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女儿。
不过她也没有那个勇气去皇上面前争宠,她本来就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现在能有这么个地方住着加之又是公主的身份,没有人敢对她无礼,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仰起头,故意扯出抹笑来,“嬷嬷,我吃的很少,少吃点没什么的,可是他不吃饭身体就坏了。”
想了下,还是道:“你明日去趟御膳房,就说我在长身体,饭量大,这些吃不饱的。”
从前的魏宝亭是为了爱美,小小年纪就整天节食,就为了跟魏紫安比那细腰。结果硬生生把自己瘦成了这幅模样。
玉嬷嬷应了一声。
晚间,玉嬷嬷匆忙跑进来。
“殿下,他又发烧了。”
方才魏宝亭吩咐人抬了桶热水进去,以方便他稍微清洗一下自己的身子。
进去的人发现了不对劲,谢之州缩在被子里,别人叫他也没有应声,只一个劲的发着抖。
魏宝亭一听,连忙穿上鞋子去了西殿。
听雨轩不算大宫殿,但是碍于魏宝亭身边伺候的人少,倒也显得空旷的很,玉嬷嬷几人便在魏宝亭寝殿旁边的偏厅睡觉。
西殿因为常年没有人住,就荒废了下去,是以才让人收拾了下让谢之州住了进去。
倒是免了与旁的小太监挤在供监院里。
魏宝亭进去的时候就见他蜷缩在床上,身上虽然盖着被褥但还是止不住的发着抖。
他的五官被污垢还有血迹给掩盖住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虽然他现在烧的厉害,但是听见脚步声,还是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目光透着阴狠,仿佛旁人再靠近一步他立马就能从床上跳起来咬死他。
他现在烧的神志不清,已然忘记了自己是个最卑弱的太监。
“嬷嬷,你去门口守着吧。”
玉嬷嬷看了眼床上躺着的那人,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方才就有小宫女想要上前看看他还有没有气,冷不丁的就睁开了眼睛,把那小宫女吓得连连尖叫。
只以为见到了鬼。
“殿下,您仔细着些。”
魏宝亭是知道玉嬷嬷的,就算书里的原主作恶多端,也只有玉嬷嬷在她身边,所以她在她的面前是没有任何顾忌的,只道:“嬷嬷放心,你就在门口,有事我就喊你。”
她不敢再多问了,应声走了出去。
玉嬷嬷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了她跟谢之州,那人还半睁着眼盯着她。
她先将桌上的宫烛点燃,屋内刹那就亮了起来,谢之州被这瞬间的光亮照的眯了眯眼睛。
“你现在发烧了。”
魏宝亭尽量平静的说道。
她不敢去直视床上躺着的那人。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比之旁人还要多了一些,因为她知晓未来的他手段有多么的阴狠,所以难免会走神。
尤其是还被他盯着,她总觉得从脚底都冒出了些寒意。
她还站在桌子旁,可是那双脚已经发软了,想要走到床边去,可是怎么也移动不了。
只能说话来缓解一下自己心里的惧意。
“太医说了,你受伤太严重了,今晚上可能会再发烧,烧退了就好了。”
“你现在身子不能动,但是脸上都是血,你现下这个样子自己肯定是动不了的,我帮你擦干净。”
她说完就快速将头低下,将帕子放在热水里泡了泡,然后拿起来绞干净水,便走向了床边。
她心里想着,他现在都发着烧身上丁点力气都没有,能把她怎么样呢?
鼓足了气,这才走到了床边。
谢之州现在身子难受的厉害,他的大脑也混沌的很,面前的小人他都觉得分不清楚是谁,也是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话。
他眯眼打量她许久,心里想着她定是在想法子要捉弄自己。
这些人嘴里吐出来的话最是信不得的。
眼见着她拿着帕子走了过来,他眉头忽的皱起,胃里翻涌的厉害。
他不喜旁人的靠近,尤其是面前这个。
伸手。
他现在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本来是想推开她的,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搭在了上面。
魏宝亭低头看着手腕上脏兮兮的大手,他一碰上,都能清晰的看到自己本来干净的腕上沾染了些脏污。
颇是嫌弃的移开目光。
不过到底不好当着他的面打击他,只以为他是嫌烫,便小声道:“这帕子我都拿着凉了好一会儿了,而且那水本来就已经不热了,你放心,不会烫到你的,这温度刚刚好。”
她说完,拿着帕子就放在了他脏兮兮的额头上。
轻轻一擦,那帕子就脏透了。
她如此反复了好久。将帕子在水里洗干净后又拿来擦他的脸,她本来就是个小孩,力气不大,又刻意放柔了动作,谢之州只觉得脸上像是被猫垫子轻轻的揉弄一般。
且她身上还带着些奶香气,又甜又暖。
他这些日子里,每日都是泡在血泊里的,就算之前没在劳役司,除了白日里当差的地方,他住的那屋里不仅脏还乱。
一群小太监挤在一起,且都是最低贱的,身上的味道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本来就是极爱干净的,往日的时候还每日去打些凉水冲一下身子,可自从进了劳役司,就没有了这些功夫。
每日身上都是带着伤的,一碰水就发脓。
况且他……
一想起那日在劳役司经历的事情,他的眼里就只剩下浓的化不去的悲愤。
那垂下的眼睫快速地眨动了下,与泪珠混合的是他心底突生的绝望。
他现在……真的是一个废人了……
手心忽然一暖。
耳边又传来她的声音。
“我帮你把手也擦干净点,这样你要拿东西吃东西的时候也方便些,不过你可千万要记得,身上的伤千万不要擦,要等着你身体好些的时候才能动。”
“不然你现在肯定就疼的晕过去了。”
魏宝亭细细的嘱咐道。直到将他的手也擦地干干净净了,这才长长的呼出了口气来。
方才给他擦脸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书里描写的果然没有错。
他长得极好看,并不是太监那种阴柔的长相,而是带着股贵气。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他不是太监的话,估计好多人都会喜欢上他的。
“……为什么?”谢之州看了好久,才低低的问了出来。
声音沙哑,若不是魏宝亭恰好在他的身侧,该听不到了。
她想了下,猜测他问的应该是为什么会给他擦洗,换言之,就是一个之前对他那么坏的人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了。
她无言了许久,那谢之州就一直盯着她。
仿佛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到一丝的作假与戏弄,可是什么都没有。
眼前的小孩只是歪着头,眉头皱着像是在思索。
他又想起了方才她身上那淡淡的奶香气,并不是很浓郁,可是却也一丝不露的进了他的鼻息,还有那敷在他脸上热乎乎的手帕。
之前那个趾高气昂,对着他喊打喊骂的小姑娘,跟面前这个渐渐的重叠起来。
最后他的脑海里剩下的,只有她方才那一句。
“对不起。”
他做尽了坏事,可魏宝亭竟然不讨厌他,所以自从进了书中也是真心实意想要对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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