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事(1 / 1)

临近睡前,换上了一身白纱睡裙的奥黛丽像往常那样从枕下找出海螺外形的神奇道具,就着屋内淡淡的绯红月光起身,走到拉起浅白窗纱的落地窗边,却没能像往常那样理顺心情,更别提把心情组织成语言文字传达出来。

她握紧手中的海螺,心底涌动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静默片刻后,少女垂眸看向自己的脚尖,在没有点灯的卧房里走起了一字步,而当她踏入柔软地毯,轻盈的脚步跃动旋转,白裙绽放出花瓣般的美丽曲线,就好像跟随着早已远去的舞曲节拍,与一个看不见的人影共舞。

这里没有不适合跳舞的礼鞋,没有来自他人的视线,感受不到那双温暖却始终恪守绅士风度的手,也不再听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只有某种明媚而柔软的感觉填满胸口、攀上脸颊化作浅浅的笑意。

在那无声流淌的最后一个舞曲小节末尾,奥黛丽转身后仰,倒向柔软的床铺,睁着一双毫无倦意的碧绿眼眸直直望着天花板的吊灯。

白马王子本应只存在于浪漫的爱情文学里。

温柔、体贴,英俊、帅气,会让他的女孩成为世上独一无二的公主殿下。

她从未想过,现实中竟真的存在着那样完美得像是从话本中走出来的人。

王子殿下……不不,除了家世,她认识的那几位奥古斯都家族的王子根本就无法和他相比,完全就是地面尘土和天上云朵的区别!

而最重要的一点,在那些暗示许诺她成为王妃的奥古斯都殿下们眼中,她看到的是霍尔伯爵家的千金小姐,是贝克兰德社交界的耀眼宝石;但在他那双色调清澈的青碧眼眸里,她所见的仅仅只有自己的倒影——只是奥黛丽,不带有任何前缀后缀和修饰的奥黛丽。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种直接触动灵魂的注视。

作为“观众”和“读心者”,魔药带给她的非凡能力能够让她轻易看穿他人的情绪,但却不曾告诉过她该如何面对这种毫不作伪的眼神。

而且,如果……她是说如果哦,如果那位亚瑟·华生先生真的和爱丽丝小姐有关,比如他们其实是拥有实质血缘关系的兄妹……如果她未来真的和亚瑟先生走到一起了,那么从辈分角度考虑,爱丽丝小姐岂不也就成了她的妹妹……

不知从何时起就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的奥黛丽停下动作,脸颊突然烧红地抱住了枕头,用力甩了甩头,像是想要将脑海中出现的幻想画面甩离自己:

“不行不行,胡思乱想也该有个限度……”

像是为了重振精神,她挺身坐起,摩挲着手中的传讯海螺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凑近过去,低声道出了自己斟酌许久的问话:

“爱丽丝小姐,我有个问题想要向你确认……你有兄弟姐妹吗?”

虽然知道对方近期回讯的时间大多集中在后半夜,但奥黛丽还是怀揣着少许期待,等候了几分钟,直到她略感失落地收起海螺,就要乖乖躺下睡觉,迟来的震感才突然中断了她的打算。

连忙找出海螺放近耳畔,奥黛丽听到属于爱丽丝的声音平缓柔和地传了过来:

“我有两位兄长,底下还有一个弟弟。”

果然……亚瑟先生一定就是她的两位兄长之一了!奥黛丽莫名振奋起来,正要思考该如何委婉地向她打听亚瑟先生的事,却听对方的回答在停顿了足足十余秒后再次响起,就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这边的追加问题。

“不过,奥黛丽,我必须提醒你一点,亚瑟他已经有未婚妻了,所以很抱歉,他恐怕无法对任何人的好意作出回应……”

未婚妻……

奥黛丽只觉像是被一盆冰凉的水从头泼下,将自己沉浸在雀跃欣喜的心情拉出美妙的假想,瞬间拉着她回到了冰寒刺骨的现实。

也、也是喔,像那样长得帅气俊美的男士,拥有未婚妻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不值得惊讶……

她放下海螺,想要试着问一些能够缓和气氛的问题,却发现自己脑袋里空白一片,久久没能组织起合适的语言。

“早点休息吧,晚安。”海螺中传来少女的轻声问候,一如既往地温软柔和。

奥黛丽再一次抱住了自己的枕头,把脸埋进天鹅羽绒填充的手工刺绣布面,良久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少女初次品尝到的钦慕之情,就这样短暂地无疾而终。

…………

时间回到今晚稍早一些的时候。

结束夜间的社交活动之后,亚瑟·华生返回住处,一点也不客气地拉响门铃,两手往正装长裤的口袋里一插,便心安理得地等待着屋中的人过来开门。

望着从客厅窗户透出的灯光,她略微眯了一下眼。随即房门开启,玄关口的煤气灯下现出了两张各有特征的脸——

“回来了?”大侦探夏洛克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一个表演性质多于实际意义的笑,“我们刚刚还谈到了你,说你忙得整天不见人影。”

莱昂纳尔修士那张白净而俊朗的脸庞也随之配合地浮起笑意,本人则是兴高采烈地挥手打招呼道:“晚上好啊,亚瑟。”

“晚上好。”亚瑟·华生微笑点头进屋,随手脱下外套挂到臂弯,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入客厅,毫不意外地在沙发区域看到了两套摆开的茶具,以及矮桌上那一份又一份的纸质文件,“你们今晚这是在举办什么夜间茶会吗?”

谷/span“可惜我们讨论的话题和内容不能像茶会时那样轻松惬意。”莱昂纳尔遗憾叹气。

早早征询过前委托人意见的克莱恩趁势到茶具柜拿了一套干净的瓷杯,为同居者添茶的同时,不紧不慢地开始说明道:“是这样的——”

大约五分钟过去,理清来龙去脉的亚瑟·华生坐在克莱恩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若有所思地让视线从白袍信徒的身上一扫而过。

“也就是说,之前困扰着莱昂纳尔的失窃案中,混有受人指使的不怀好意者。黄金的事是他们故意透露出去让杂活女佣和管道工人知道的,而他们表面上装成是贪婪的窃贼,实际却悄悄偷走了你保存的几份重要凭证……以个人名义,慈善捐助了数家孤儿院的公益证明。当你把那两个小偷起诉上法庭,他们主动找到你,说自己已经认错,请你在开庭当天向法官说几句好话,希望能够从轻判决,但事实却是开庭那天,他们突然反水,甚至搬出风暴之主教会的教义,正当化了他们的偷盗行为……”

莱昂纳尔闻言不禁苦笑:

“他们向法官提交的‘证据’,就是我的公益捐款证明,还以此指控我想要在那几个孤儿院宣扬永恒烈阳的教义,试图毒害那些孩子们的思想……而打击违法信仰,是每一个风暴信徒合理合法的正当义务。”

“于是,这起案件的性质在此发生转变,从一桩违法违纪的盗窃案,变质成了有宗教活动参与的违法传教。”克莱恩补充道。

亚瑟·华生摇着头哂笑了一下:

“我可不信,区区两个小贼竟能那么巧合地偷走那几份盖着章的证明文件,这背后有人在运作吧。”

“一定是可恶的风暴狂信徒,只有他们才会这么热衷于捏造罪名,然后强行扣到纯真无瑕的太阳信徒头上。”莱昂纳尔面色沉重地颔首,握着拳头的手忍不住抬起挥了挥,“之前神职使节团的事就是他们搞的鬼,故意下套,好把我们扭送回国……”

已经听了许久风暴阴谋论的克莱恩连忙坐正身体,适时打断了这个永无止境的话题道:

“现在,能证明你没有违法传教的重要人证,应该就在那几家孤儿院里,只要在那里工作的护工和孩子愿意集体作证,说你没有向他们宣讲过永恒烈阳的教义,这次的宗教裁判也就不是什么难以跨越的难关了。”

莱昂纳尔神情愈发沮丧,耷拉着脑袋叹气:

“这一点,对方同样可以想到……我赶去其中几家孤儿院的时候,已经发现有风暴教会的人把守住了进出口,严厉禁止我继续接触里面的孩子们。而且,我虽然没和孩子们宣讲教义,可之前教他们认字时,我在黑板上写的例句是摘自启蒙教典的赞美词……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可恶的风暴狂信徒挖了出来,于是反倒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违法传教行为。”

这不就是属于经典的断章取义吗?克莱恩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视线扫过桌上摊开的一份又一份证明文件、合约协议,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莱昂纳尔这时却是抬起了头,豁达地自嘲笑道:

“我虽有信心在口才、在太阳教义的辩论上胜过任何人,但鲁恩王国可不会给我辩述教义的机会,所以我本打算把问题委交给专业人士……这些天,我跑了好几家律师事务所,找了几位有名有姓的大律师,但因为牵扯到信仰冲突和宗教斗争,没有谁愿意接下这起裁判的辩护,哪怕我给大律师手下的助理塞钱都没用。而早在接到宗教裁判庭审通知前,我的银行账户就因为‘涉嫌支援违法宗教活动’的理由,无期限地进入了冻结状态。”

情况岂止是不乐观……克莱恩暗自摇头,想起自己下午抽空陪同这位太阳信徒乘坐地铁返回他的住所拿取资料时,他在购买车票的乘务窗口摸了半天口袋,都没能掏出凑够4便士零钱的硬币,只能握着三枚可怜巴巴的铜便士硬币,向后方的自己投来求助视线。

“我的房东也通知过我了,说知道我摊上了麻烦,会把之前预交的房租和押金退还部分给我,让我在下周之前搬出去住……”莱昂纳尔语气轻松地笑了笑,“往好处想,我至少还能拿到十几镑,这些钱足够支撑我再多活上一段时间了。如果晚上选择去圣希尔兰教堂睡地板,平时给那里的牧师打打下手,做点搬运器材之类的苦力活,日常的开销甚至可以降低到忽略不计。”

圣希尔兰教堂,如果我没记错,那是蒸汽教会的地盘,你一个信仰永恒烈阳的……喔,在因蒂斯共和国你们是和平共存的状态,那没事了。克莱恩头疼地深呼吸了两下,不知第几回暗叹这摊破事的难办。

但他不后悔揽下这件苦差,因为毫无疑问,来自因蒂斯的神职者使节、莱昂纳尔,认识那位贝克朗大使!而且经他之前有意无意的试探,基本可以确定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太好,似乎处于互相看不上对方的状态。

提及本国驻鲁恩王国的外交大使,莱昂纳尔当时的表态是这样的——“去找他摆平麻烦?那还不如指望那群疯狂而粗鲁的风暴狂信徒主动下跪认错。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插手了什么,还洋洋得意地自豪于把对手耍得团团转……”

这番隐约能感受到不屑态度的发言,无疑给了克莱恩一记强心针,让他远眺望见了近日困境的突破口。

或许,如果能够和这位神职者保持良好的关系,大使那边的威胁说不定可以迎刃而解……

只可惜,克莱恩还没来得及作出更多试探,爱丽丝的华生马甲就回到了家中,他们的谈话进度就此中断。

“我知道了。”听着莱昂纳尔的“卖惨”自述,亚瑟·华生不为所动地点了点头,忽抬眸看向克莱恩,提了提手里的茶杯,“夏,茶水凉了,你去厨房再泡一壶新的吧。顺便帮我把调味的蜂蜜和枫糖浆带来,今晚我需要补充点糖分。”

支我走开的理由还能再粗糙点吗?克莱恩默默吐槽,无声看了这两人几眼,倒也识趣地没有多问,拎着那只以金线勾勒出图案的白瓷茶壶一起钻进了厨房。

忍住抽空去灰雾上占卜现状的冲动,他百无聊赖地默数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感觉那边的谈话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便就带着茶水和她点名要求的蜂蜜、枫糖浆向客厅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停在了客厅外的走廊上。

“……所以,我的身份至今都没人起疑,原因就是真的曾经有过这个叫亚瑟的人?抱歉,更正一点,以因蒂斯语的发音习惯来讲,他应该是叫阿尔蒂尔吧。”亚瑟·华生的声音里带着些许了然的开悟感。

“阿尔蒂尔……我以为我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莱昂纳尔似乎也颇为感慨,“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他犯了错,只有伟大的烈阳才有足够仁慈的宽恕他的心胸,所以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负责送他去见烈阳。”

“还真有你们这些太阳信徒的风格……不管怎样,我都需要对你表示感谢,这个身份帮我省去了不少麻烦。”亚瑟·华生继续说道。

……感觉不是在谈什么特别机密的话题?只是在聊之前在莱昂纳尔那里购买的身份证明?虽然好像夹了些细思恐极的内容,但大概……嗯,大概不是重点。

克莱恩又屏息偷听了一会,发现他们已经开始闲谈起香槟和奥尔米尔葡萄酒的话题,便放下心,大步走进壁炉火光正旺的会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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