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不可以也就算了,‘世界’也不让人选……你怎么这么小气。”
爱丽丝气哼哼地以示指责。
克莱恩表情木然地思考了不到半秒,让长桌上现出一副完整的塔罗牌,随即从里面抽出了“愚者”、“正义”、“倒吊人”等已有人选的牌面。
“你从这里面挑吧,或者随便抽一张也可以。”
都怪她不按套路进灰雾,害得他失去了在她面前自称“愚者”的机会,也没能好好表现出他身为这片神秘空间主宰的绝对掌控力,落入现在这样被动的局面……
无声哀叹间,他看着她拿过那叠塔罗开始洗牌的动作,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在这里,在这片灰雾上的空间给爱丽丝进行一次占卜,一次由她亲手切牌、洗牌的塔罗占卜,呈现出来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虽然塔罗牌只是罗塞尔大帝“发明”出来的占卜工具,但占卜的意象和象征来自于自身灵性与灵界的交感,来自于高层次的神秘启示。
既然他人的占卜无法得到指向爱丽丝的结果,就连阿兹克先生也只看出她的命运被虚无笼罩,那么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做得到这一点,才能拨开笼罩在命运上的迷雾。
而得到启示之后,她身边坐着的“占卜专家”就可以从中解读意象了!
嗯……虽然我已经晋升“小丑”,严格来说不再是“占卜家”了,但占卜水平可是比起之前有所提升的,解读意象这种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心动之余,克莱恩开口叫停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女,把几张被抽走的牌又放回了那一叠塔罗中:
“爱丽丝,要不要来试试看占卜,塔罗占卜?我以‘占卜家’的名义保证,很准的。”
一边说着,他边给出意念,让一张稍矮了些许的椅子在自己“愚者”座椅旁的位置出现,以便之后的占卜流程。
“塔罗占卜?”爱丽丝侧过头瞥了他一眼,语气中满是狐疑,“塔罗占卜的时候必须要明确自己所询问的问题……可我目前并没有面临什么需要靠占卜才能作出决定的难题。”
……你还挺懂行的嘛!不过在这方面我可是真正的专家。
克莱恩示意她坐下,随即提议了最经典的牌阵,以从左到右依次排开、分别象征“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张塔罗来昭示意象。
“……你这么热情主动,其实只是因为好奇我的未来和命运吧。”
面对爱丽丝的轻哼,他摆正了表情,严肃而认真地阐述了一番身为“占卜家”途径非凡者对未来启示的思考,对命运的敬畏、谨慎以及无奈。
“虽然占卜自身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但却是一种明确方向和选择的好方法,我认为……”
仅犹豫了不到半秒,克莱恩便说出了自己观察所得的结论:
“你没有必要刻意回避自身与占卜的接触。你知道的,我经常会以这种方式确认安危,你自己也用占卜来找过旅店……”
在他逐渐变轻的话尾,爱丽丝接入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我只是不想去看早就被定好结局的命运……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吗?”
她轻轻摇着头,手上动作却并不慢地洗好了那副完整的塔罗,随即切牌,将三张背侧朝上的卡牌按从左至右的顺序依次放置。
“被定好结局的命运?”
克莱恩略一愣神间,便见少女伸手按住了最左侧、代表过去的牌,翻起的同时口中轻声念道:
“恶魔。”
正位的“恶魔”被翻转朝上,手握着锁链,脚踩硫磺业火,头顶的犄角弯曲而狰狞。
揭开了象征过去的塔罗牌,爱丽丝径直跳过“现在”之位,双指点在最右的纸牌边沿。
“死神,或者……逆位的世界。”
随着她如判决般的宣判,本该代表完满、达成的“世界”以逆转的图案呈现于古老斑驳的长桌之上,呈现在两人眼前。
头一次见到问卜者竟反过来预测占卜象征的情景,克莱恩张了张嘴,下意识问道:
“你洗牌的时候记住每张牌的位置了?”
“你觉得我有这么无聊?”
爱丽丝偏过脑袋瞥了一眼他,不再翻开摆放在正中、象征现在的那张塔罗,而是双手交叠着抵住下巴,以近似鼻音的模糊声线低喃道:
“所谓的宿命论,就是逃不过也避不开的必然结局……我讨厌这种理论,也讨厌那些把预言看得比过程更重要的贤者们,更讨厌做出遵从命运安排的选择,所以——”
“所以……”克莱恩不自觉地看向那张背面朝上的塔罗牌,暗自猜测象征着她现在的启示会是什么。
“所以,我会从无关自身命运、也无关启示的这些牌中选出代号。”
越过那张不曾被翻开的塔罗,她在切牌后的那两叠纸牌中随意地抽出了一张,夹在两指之间,并保持着背侧朝向自己的状态,转身看向克莱恩。
“来,‘愚者’先生,告诉我,我选中了什么。”
轻轻叩击了两下长桌,克莱恩收回那些令人心生旖旎的绮念,口吻平和而沉静地微微颔首:
“欢迎你的加入,从现在起,你是塔罗会的一员了,‘恋人’小姐。”
“‘恋人’……塔罗会的恋人?”她低声复述了一遍,忽而轻笑出声,“听起来有种大众情人的感觉,我还没尝试过这种路线,或许还挺有趣的。”
……塔罗会的恋人?这魔女意思是要祸害他的会员们吗?
大概是身为“愚者”的从容和自信在胸膛中翻涌作祟,克莱恩语气自然地接过了这个话题:
“不要忘记我们说好的,你在成为塔罗会的一员之前,是由我的眷者观察、发展来的……对‘愚者’有所索求的高序列非凡者。就算是要确立‘恋人’关系,也该是我的眷者排在最前面。”
“你的眷者……”爱丽丝放下手中的塔罗牌,起身走近属于塔罗会之主、属于“愚者”的高背椅,语带笑意地伸手抚上座椅的扶手,“我知道,‘愚者’先生的眷者嘛,那位有着特别美味气息的眷者,尝起来和‘愚者’先生差不多一样甜美可口……”
“停,停!你这样……”太不敬重我这位神秘强者了吧?
话音未落,那道属于“恋人”的虚幻身影便向后退了几步,就如每一次的戏耍和恶作剧结束,她都会换回若无其事的态度,脸上的微笑必然也是充斥着满足的愉悦感。
“那么,‘愚者’先生,我可以随意挑选我的座位是吗?”
谨慎地让已有人选的座椅发出淡淡红光后,克莱恩无言点头,目送她挑选了一个接近长桌中段的空位,再看着她施施然坐下。
“那么不要忘记,每周一下午三点有定期的聚会召开,也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那些要求和条件。”
见她相当乖巧地点头,克莱恩压下灵性消耗的疲惫感,切断了维持星辰联系的力量,便见属于爱丽丝的那道身影出现了似风中烛火般的飘摇感。
“很晚了,你也记得早点休息,我们明早见。”
他听见她这么补充说完一串长句,朦胧虚幻的身体才逐渐淡去,消失于无形。
明早见……
“愚者”克莱恩默默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情格外复杂地叹出一气。
算了,还是看一眼爱丽丝占卜出来的“现在”吧。
这么想着,他起身离开自己的那张座椅,就要翻开“恶魔”和“世界”之间那枚背面朝上的塔罗。
手指触碰到纸牌的瞬间,克莱恩感觉到了异样。
摆放于牌阵正中心的“现在”,竟是由两张重叠在一起的塔罗牌构建出了象征!
爱丽丝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占卜失败,她并不希望从占卜中得到属于“现在”的启示。
……不,或许这就是她在占卜时所问之事。
和牌阵无关,她问卜的“现在”便是这般释义,不然为何,她要从那些没有象征自身命运的塔罗牌中抽选代号。
克莱恩翻转手腕,让那两张重叠在一起的塔罗牌并排摊开,置于古老的青铜长桌之上。
那是两张正位的、寓意却截然对立的牌。
“高塔”和“星星”。
象征危险、逆境与毁灭的“高塔”。
象征启明、指引与希望的“星星”。
…………
翌日清晨,爱丽丝端坐于摆有面包、玫瑰红茶和黑蜜糖饼的餐桌边,见到了神情略显疲惫萎靡的同居人。
“愚者先生,早上好……唔,你看起来似乎没睡好。”
她眨着眼,略微偏转脑袋以示疑惑。
“我记得我们说好的,不要在现实这么叫我。”
深深呼吸着似乎带有些雾霾气味的玫瑰红茶清香,克莱恩长长舒出一口气,拉开少女对侧的座椅坐下,不再掩饰自己的心累。
“我昨天忘了问你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失眠一整晚……”他先给自己倒了杯暖胃的茶水润了润嗓,这才哀怨而悲伤地看向微笑不言的爱丽丝,“你昨晚是不是让你的那只鸟……叫夏娃的那只使魔,跑去银行取钱了?”
“唔,是这样没错,有什么问题吗?”说着,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口中轻轻啊了一声,将镀着银边装饰的茶杯放回茶托,“你是觉得让差遣使魔跑腿会显得很不人道主义吗?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施法者,培养使魔、让使魔代劳那些不是太重要的琐事完全是基本功,比如……嗯,夏娃,你过来一下——”
随着少女轻拍了两下手,克莱恩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了开关门的声响,旋即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带着股勾人食欲的培根香气直奔餐厅而来。
……脚步声?培根香气?
脑海里蹦出体长一米有余的巨鸟身影,克莱恩忍住嘴角的抽搐,扭过头看向隔门,心中的不祥预感还没来得及向理智发出预警,便毫无心理准备地见到了令他茫然的一幕。
戴着围裙、穿着小号黑白女仆长裙的陌生小女孩,高举着手中那个比她脑袋还大上不少的煎锅,走路姿势略显怪异地走近了爱丽丝身边。
从这个黑眸明亮的小女孩口中,发出清脆响亮的、听上去很是熟悉的童稚声音:
“爱丽丝爱丽丝,帮你烤完这些……这些,培根,我是不是就可以去吃好吃的浆果了呀?”
“前提是你没有烤焦它们,来,你去把煎锅里的食物放进盘子里。”
克莱恩茫然地看看那个一头亮白长发、鬓发里夹有几簇浅金色彩的碎发,长相可爱的女童殷勤装盘,再看看一脸理所当然使唤对方的爱丽丝,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装有培根和配菜的餐盘摆到面前,他才条件反射地拿起手边的刀叉,也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磕磕巴巴地向少女确认道:
“你……你的使魔?这是你的使魔?”
爱丽丝尚未开口,那个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上下的小女孩马上转向他,露出了十分熟悉的、趾高气昂的表情:
“书呆子!我认得你,你是那个书呆子!”
“……它……不,她怎么……”克莱恩保持心平气和,努力让自己无视那只愚蠢小鸟的叫唤,“又是你的某种法术?”
“嗯。是一种变形法术。”爱丽丝以相当赏心悦目的姿态滑动银质的餐刀,切下一小片烤得金黄酥脆的培根块,细细咀嚼并下咽后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本来是打算等夏娃晋升序列8再为她固定这个法术的,但因为之前发生的一点小意外……唔,所以就当是提前预支给她的任务奖励了。”
“爱丽丝明明说好,让我在那个黑漆漆、冷冰冰的地方待两天就出来的,结果让我在那里待了好久好久,好多天……”夏娃神情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没能做到约定好的事是我不对,所以才会给你补偿啊。”爱丽丝微笑了一下,侧头望向克莱恩,“好了,来,夏娃,这位先生似乎找你有事,你要诚实回答他。没问题吧?”
“……哦。”夏娃怏怏地点头应声。
这……
克莱恩有些尴尬地与变成了人类小女孩外表的“偷盗者”小知更鸟对视了良久,才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以大欺小的罪恶感,让对银行账户余额的牵挂占据上风,问出了令他昨晚辗转了好久的问题。
“你在担心夏娃把你的存款全取光偷光……”旁听的爱丽丝似是无言沉默了几秒,突然没忍住地发出轻轻的笑声,“怎么可能呀,先不说夏娃现在已经消化完了‘偷盗者’的魔药,已经无需再扮演‘偷盗者’;她首先是我的使魔,其次才是‘非凡者’,不会作出违背主人命令的举动的。我当时给她的指令就是取出70镑现金来,那她就不会多取哪怕一个铜便士。”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我只取了70镑!”小家伙拼命点头,以示自己的清白。
“而且你别看她现在这样,其实已经学会很多人类社会的常识了。不时派她去做些杂用和跑腿的简单工作,也更有助于她接下来的‘诈骗师’扮演。”爱丽丝说着,悄悄对克莱恩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呃,她是……想让我找点差事给这只小女孩外表的蠢鸟做?
但这不太好吧,怎么看都像是在压榨童工……
克莱恩在思索中享用完了还算美味的早餐,来到起居室,找出地图与纸笔,唰唰写下自己需要购置的物品清单:
“深眠花,薄荷——赛伦斯花草店;
深红檀香——帽子巷香料店;
银制薄片——灰岩五金饰品店……”
长达二十余条的清单列完,他深吸一口气,将预估的购物开销、装材料的革质挎包一并交给了正在咀嚼浆果、眨巴着黑色大眼的夏娃。
“能帮我跑个腿,买些东西吗?就当是,像你主人说的那样,提前为魔药的扮演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