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5章
几人在席间相谈甚欢,不过接下来的安排,他们却是有不同的想法。由于李奈需要在本地逗留一日,打理福瑞丰在港岛的产业,最快也要明天才出发,郑柞和张金宝接下来都是无事可做,便打算在岛上各处转转,去看看自己感兴趣的地方。
郑柞记挂着要去参观港岛的军事基地,了解一下海汉是如何在珠江口这种地形复杂的水域布置防御。而张金宝则对本地的日常运转更感兴趣,他想看看香港这样位于海汉本土之外的贸易港口,在用工需求方面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游益汉倒也没有藏私的打算,对于他们的要求都一一应允下来,并且表示会亲自陪同郑柞前往岛南的军事基地。这样的待遇当然也毋庸置疑,毕竟这三人当中就数郑柞的身份最高,又是海汉重要盟友的代表人物,游益汉作为本地的一把手,自然也得尽到维护外交关系的职责。
李奈每年都来这里数次,在本地早就是熟门熟路,根本无需游益汉再另行派人陪同了。倒是张金宝首次造访港岛,游益汉为避免不便,就当场指派了一名亲信手下,让他陪同张金宝一行在本地转一转。
张金宝自知身份地位比不了另外这两位大爷,当下赶紧站起身来谢过了游益汉的安排。虽说让官方的人一路跟着可能会有些不太方便,但张金宝也知道这种措施可以保证自己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总的说来还是利大于弊。
这几人都是说干就干的人,宴席结束之后,游益汉便立刻带着郑柞去码头,乘船出海去南边的军港参观。李奈与他们告别之后,便登上了早就停在酒楼门口的私家马车,去视察本地的产业。
而张金宝和两名同行人员则是由游益汉派遣的这名叫邵强的官员陪同,准备去看看港区之外的地方。据游益汉的介绍,这个邵强主管的便是本地的民政事务,对本地的民情极为熟悉,有什么问题也都可向他提出咨询。
这邵强看样子不过二十多岁,瘦削身材,看起来颇为精干,操着广东口音颇重的海汉官话对张金宝道:“张院长,不知你们打算先去看什么地方?在下这便带你们前往。”
张金宝在席间便已经想好了这个问题,当下应道:“听说本地有两间私塾,这算是在下的本行,所以想去看看这私塾的状况,有劳邵主任带路。”
邵强一口便答应下来,朝着街角挥了挥手,那边巷子里驶出了一辆箱式四轮马车。
“这是本地管委会的公务接待用车,几位请吧!”待那马车驶近,邵强便邀请张金宝等人上车,加上他自己一共四人,刚好能坐进这马车里。
从他们上车的地方到附近的私塾其实并不远,张金宝估摸着也就坐了一里地多一点,便已经到了目的地。
几人下得车来,见路边一个院落的大门上挂着“书香舍”的牌匾,里面还传来琅琅读书声,不用问应该便是这里了。
走近一看,这大门也就虚掩着没关,于是邵强打头,带着张金宝等人便径直推门进去了。
大门正对着的厅堂里,摆放着三十多张书桌,几十名学子正在摇头晃脑地吟诵文章。厅堂里站着一位教书先生,看到他们进了院子,却没有立刻出来相迎,仍是站在厅里没有动。
“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张金宝等人便站在院落中,只听了片刻,便已经分辨出这些学生所念的文章正是最为常见的传统启蒙读物之一《千字文》。这篇由南北朝时期梁朝散骑侍郎周兴嗣所著的长韵文,由一千个不重复的汉字所组成,全文全部为四字句,对仗工整,易诵易记,之后的各朝各代都广泛采用了这篇文章来作为儿童启蒙的识字教材。
海汉文教部在立国之后组织力量撰写了一些基础教材,将国民教育方向定位为扫盲和通识教育,不再以传统的经史子集和八股文作为教学要求。不过作出了如此之大的调整,海汉也没有禁止使用以前的一些传统教材进行教学活动,特别是适合学龄童的启蒙读物,《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也一直仍在海汉国的基层学堂中使用。
琼西书院虽然是职教方向的教育机构,以教授专业生产技能为主,但因为生源大多是没怎么念过书的农家子弟,所以也设有教学生们识字的基础文化课。这传承已有千年的《千字文》,同样也是琼西书院的指定读物之一。
等到学生念完整篇千字文之后,那名教书先生便让学生们抄写一遍,然后施施然地走出了厅堂,与站在院落里的几人见礼。
邵强向双方互相介绍了身份,这教书先生名叫严鹏运,广东佛山人氏,来香港当教书先生已经有几年时间了。不过此人目前仍是明人,并未入籍海汉。
在香港这地方待了几年也没有入籍的例子并不鲜见,因为这里距离大明极近,对大部分人来说,即便到海汉治下地区做事的收入更高,但也还是要保留大明国民的身份,这样即便有什么状况,自己似乎也还能有一条退路。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冲着海汉国民的优厚待遇而来,入籍条件一到就立刻申请转换国籍成为海汉国民,以便能享受到新移民的种种优待政策。
严鹏运听说了张金宝的身份之后,也是有些惊讶:“原来是张院长……在下早就听过琼西书院的名气,只是一直无缘前往儋州拜会,却没想到能在香港见到院长。”
张金宝客气两句,便向他提问道:“不知严先生除了这千字文之外,还会教哪些文章?”
严鹏运道:“在下才疏学浅,顶多也就给学生们讲讲四书五经而已。”
张金宝笑道:“严先生有点谦虚啊!能讲四书五经,那可就跟才疏学浅没什么关系了。”
传统私塾、书院这类的教育机构,当然是要将四书五经作为教材的一部分。不过大多数教书先生学问有限,只能照本宣科而已,真正能够将四书五经作深入分析解读的,那可就是凤毛麟角了,一般有这种本事的人都已经考上了举人,也不需要再靠着教小孩念书来混口饭吃了。
如果这严鹏运不是在吹牛皮,那他可能就是怀才不遇的高人。不过张金宝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高,因为海汉对有能力的文人一向待遇极高,如果有个举人之类的功名在身,那要在海汉捞个一官半职也不会太难。这严鹏运在港岛已经待了几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官方政策,如今却还窝在这里教私塾,那就说明他的能力有限,只够教教学龄童读书识字而已。
果然这严鹏运干咳两声,主动将话题转移开,不再跟张金宝讨论教学内容的事。张金宝心知这是人家的饭碗,当下也不追问,免得让对方下不来台。
从书香舍出来,邵强便主动说道:“这严秀才就是个半罐水,响叮当,他那点本事就只够在这里教教小孩子了,张院长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张金宝心说原来你也知道他底细,那看来这严秀才今后也很难有机会得到提拔了。
当下众人又坐着马车,去了本地的另一家私塾。但这家名为海天书院的私塾跟先前看过的书香舍相差无几,教书的老夫子同样只会教一些最基础的内容,根本就做不到海汉文教部所提倡的通识教育。不过这位老夫子早年间曾到儋州游学,倒是跟张金宝有些共同话题,能聊的内容也比先前那位严秀才多了不少。
从这处私塾出来之后,张金宝便发表了自己的感想:“邵主任,本地私塾师资力量还是稍弱了一些,这些先生只能教学生最粗浅的知识,但这还远远达不到文教部的要求。”
邵强点点头道:“张院长说得是,但文教部的那些要求,也只有国内一些接受过培训的教书先生才能达到,这些先生大多享有优厚的待遇,哪会愿意来这岛上落脚!”
张金宝一想,的确也是如此。他书院便聘请有两位这种受过专门培训的教师,所讲的教材也是文教部编撰的新东西,其薪饷待遇可要比普通的教师高出不少,而且书院负责还要解决其住房等基本生活问题,显然不是严秀才之流的待遇所能比的。
就算抛开这些待遇,这港岛上的生活环境当然也比不了儋州城舒适。港岛莫看地方小又是个海岛,因为这里往来的都是不差钱的海商和水手,因此物价颇高,普通民众在这地方的生活成本可一点都不低。如果拿同样多的收入,在这里肯定不如海汉本土过得舒心,想将国内的人才吸引到这里来落脚,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当然了,在海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张金宝相信只要香港管委会愿意拿出更优惠的待遇,还是会有人看在钱的份上选择来这里效力。
不过这里的教育基础薄弱,对如今正打算往外发展的琼西书院来说却是一个切入的机会。张金宝认为自家书院的文教水平虽然一般,在儋州都未必能挤进前三,但综合实力却应该已经排在首位,足以趁着这里的教育市场尚未形成之时抢占滩头。
这里所谓的综合实力,并不是单指教学水平和师资力量,还包括对外宣传、招生、资金运作等方面的能力。琼西书院在这些方面的实力,恐怕不止是在儋州,就算放到全国范围内,那也是数一数二了。
张金宝先前便已经考虑过,在港岛这个四通八达的地方为自家书院做一些长期的宣传活动,以吸引生源和福瑞丰这样的赞助商。今后如果要继续向北拓展事业,这些前期的宣传工作应该也会起到极好的铺垫作用。
如今从走访岛上这两家私塾的情况来看,这里严重缺乏高等教育资源,琼西书院在这个时候主动出击,便能占据先机,把名声先打出去。
想到这里,张金宝便向邵强提议,再去看一看港区的那些醒目的广告招牌。
邵强笑道:“看来张院长是要在港岛出手了!”
张金宝应道:“邵主任可别拿在下说笑了,出什么手啊!在下也就是想多学习一下这边的操作经验,等回到儋州以后,也把所见所闻讲给书院的学生们,让他们长长见识。”
张金宝说得谦虚,邵强却是不怎么信。他能看出这位张院长可不是那种只读圣贤书的迂腐老夫子,如果不是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甚至会以为张金宝是某个大商号的经营者,言谈之间都透露出一股商人的气息。
港区的这些广告招牌几乎清一色都是选择了架在仓库的房顶上,这是因为这些仓库房顶大多较为平缓,上去施工也比较容易。加之仓库的高度也比一般民房更高一些,架在这上面的可视范围会更大一些。先前张金宝在来时还没下船的时候,隔着老远便已经能看清这些广告招牌里的七八成了。
当然其中最为醒目的,果然还是福瑞丰那高度近丈的巨型招牌,隔着几里地都能看到。制作这么大的招牌,想来光是建造和安装的费用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不过这些都是一次性的投入,弄好了就可以管很长时间,张金宝更关心的是这个大招牌竖在仓库顶上,是否还会有其他的费用产生,比如需不需要向仓库的所有者缴纳一定额度的费用。
他向邵强提出了这个问题,邵强闻言摇摇头道:“别家或许是要交的,不过这福瑞丰的招牌,倒是不用另外拿钱了。”
“这是为何?福瑞丰在本地的影响力竟有如此之大吗?”张金宝不解地追问道。
邵强道:“那倒不是……因为这大招牌下边的仓库,也全是福瑞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