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6章
扬州两大盐商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了几代人,以往出现武斗的状况其实也并不少见,只是极少会像现阶段这样激烈,甚至出现了其中一方集结大队武装人员直接偷袭对方老窝的情况。
如今双方都已经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要置对方于死地,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自然下手也就不会再留任何余地。戴英达要将俘虏全部处死,的确也是下了狠心,不给己方留下任何后路,一定要跟对方干到底了。
目前住在戴家庄里的另外几家盐商也早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知道有外敌来袭,后半夜根本就没敢入睡,直到戴英凡带队回来,确认了对方已经乘船逃走,庄子里的人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到了五更天,对俘虏的审讯也告一段落,元涛强打精神又去了戴英达家,在那里几家盐商的家主都已到齐,等着他和戴英凡对今晚的交战情况进行说明。
这些盐商见他到场,倒也都很客气,纷纷起身向他拱手道一声辛苦。今晚在戴家庄的这场交战其实耗时极短,元涛指挥着金盾火枪手,只用片刻工夫便将来犯之敌击退,也充分证明了他们高昂的身价的确是物有所值。
盐商们个个身价巨万,为了自保当然舍得花钱,不过这支并非军队的海汉武装组织到底成色如何,他们在此之前也没有绝对的信心。但经过今晚这一战之后,大家便对这支队伍的实力再无怀疑了。
而这个时候元涛所说的话,自然也就具有了更高的权威。即便是对他先前所采取的保守战术不那么认同的人,这个时候也不敢随便提出质疑了,毕竟金盾的人马毫发无损就取得了这样的战果,这可不是盐商们手下的家丁护院所能办到的事情。
“各位,我先简单说一下昨晚所发生的状况。”元涛急急忙忙灌了一杯茶水下肚,润了一下嗓子,便开始给在场的盐商汇报战况。
“根据我们对俘虏的审讯,昨晚偷袭庄子的贼人,的确是受山陕盐商驱使而来,幕后的组织者便是卢康泰。这个名字想必在座各位都不陌生了,但此人昨晚并未渡过运河亲临一线,而是将这次行动交给了他手下的两名头目来指挥。”
“因为我们的备战措施做得足够完善,所以在昨晚的交手中几乎没有给对手留下任何的反抗机会。不过从他们所作出的反应来看,应该也是意识到了事不可为,所以吃了苦头之后立刻就选择了撤离战场。虽然后续进行了追击,但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在清场过程中我们发现,被打死打伤的这些人当中几乎没有火枪手,这也就是说对方的火枪队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甚至很可能跟我们金盾一样,人员方面没有出现伤亡。我想各位应该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的主力并没有在昨晚的交战中折损人手,所以我们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元涛一口气说完,接过旁边递上的一杯热茶,又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虽说昨晚的交战只有短短片刻,但实际上从前方发现对手渡河的行动开始,他便一直在不停地发号施令,调动手下人马应对,战斗结束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审讯俘虏,几个时辰下来早就已经口干舌燥,必须得不停喝水才能让嗓子好受一些。
以金盾的日常业务而言,极少会有这种需要元涛亲自全程指挥的状况,这一晚忙活下来,也是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当初在军中指挥作战的紧张。不过在高度亢奋的精神状态下,他倒是没有觉得疲累,还能给这些盐商讲一讲昨晚的大致状况。
当下有人提问道:“那元掌柜觉得他们会不会在近期卷土重来?”
元涛道:“他们这次虽然败了,但元气未伤,必定不会就此放弃。为安全计,我建议各位近期还是不要离开戴家庄,特别尽量不要去到对方控制的区域,以免对方狗急跳墙。”
元涛当然无法确定对方接下来是否会铤而走险继续攻击戴家庄,他只能站在专业角度给出自己的意见。虽然这么多大盐商全都挤在戴家庄会多有不便,但这大概就是目前阶段最安全的做法了。
元涛见众人沉默不语,便又接着说道:“根据我们的调查,昨晚来袭的贼人约莫有两百多人,而且都受过专门训练,会使用各种武器,懂得一些基本的战术。各位如果觉得自家庄园能防得住这么多的贼人在半夜摸上门来,那也大可选择回家。”
盐商们虽然家里都有不少看家护院,但多是为了防止有毛贼入户行窃,可没哪家会雇几百号保镖在家里守着,更不会对外敌大举入侵做针对性的准备和训练,哪里防得住这么多的强盗。他们之前搬来戴家庄暂住,也正是因为各家的守卫力量不足,而雇来的金盾人手有限,只能集中于一地部署。
而昨晚的交战状况,也正好证实了戴家庄防卫强度的可靠性,试想这拨贼人要是去攻打其他盐商的庄园,那恐怕已经遭遇了灭门之灾。
杨成业率先表态道:“在下以为元掌柜说得很有道理,如今形势走向已经变了,拖的时间越长,对方的胜算就越小,慌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我们。虽说暂住在戴家庄会给戴爷造成许多不便,但如今正是我们七大姓需要同气连枝,一致对外的时候,相信戴爷也会支持元掌柜的意见。”
戴英达应道:“想当年我们七大姓的祖辈初到扬州,便是如当下这般,在扬州城外找了一个村庄,全部住在一起抱团取暖,经过了数年的奋斗,才堪堪在扬州站稳了脚跟。如今大伙儿在戴家庄暂住一些时日,那又有什么打紧?比起当年祖辈的条件,如今起码衣食无忧,大伙儿只要熬过这段时间,日后扬州的食盐买卖,都会是我们……与海汉国的囊中之物,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今日这点委屈根本算不了什么!”
戴英达见杨成业知情识趣地把话题往团结一致这上面引,自然是要说一些应景的话来将可能会出现的反对意见先堵住。他现在需要趁着这个机会,进一步巩固自己在七大姓这个团体中的话语权,而这些盐商住在戴家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戴英达要做什么决定也会少了很多阻力,他自然是要设法让这些人在戴家庄多住些时日,而元涛的意见也正好契合了他的需要。
戴英达这下连七大姓祖上的事迹都抬出来了,即便有人心里有异议,这下也不好再说出口了,否则被戴英达扣一顶不尊祖训的帽子,那可没法还嘴。
又有人问道:“那我们既然占了上风,是否能伺机主动出击,灭了卢康泰手下的这些人马,到时候就不用再这么提心吊胆了。”
元涛应道:“切勿操之过急,或许对手就是在等着我们主动出击。那卢康泰颇有心机,手上还有一支上百人组成的火枪队可用,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找上门去,那就等于攻守互换,将自己置于险地了!”
元涛当然明白对方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出类似的要求,戴家兄弟这几天就已经试探过他好几次,希望他能够主动出击,设法消灭卢康泰的那支火枪队。但元涛深知其中的凶险,自然不愿拿手下弟兄的性命冒险,所以每次都是以安全为由搪塞过去。此时虽然又有人提及此事,他也依然没有松口,还是坚持要以保守谨慎的态度来对待当前局势。
元涛继续说道:“昨晚的交手的确是我们占得了上风,但各位切莫由此就盲目乐观,对手既然敢明火执仗打上门来,那就说明他们已经不把王法放在眼中,也难以预料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疯狂举动。为今之计,便是把运河以南的篱笆扎得牢实一些,不给对方可趁之机。等三个月之后,各家的子弟从舟山学成归来,我国自会帮助你们组建一支实力足以清理掉对手的武装,到时候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样,都只是螳臂当车之举。”
解说完当下的局势之后,元涛便将话头交给了戴英达。他知道戴英达还有一些特殊的安排,早些把事情了结了也好早点去休息了。
戴英达道:“昨晚被我们拿住的贼人还有十几个活口,将这些人交给官府也没有任何用处,地方衙门只想两头收钱,肯定不愿意介入这种纷争。所以依老夫之见,立时便将这些贼人当众处决,以儆效尤!此事便交由我兄弟戴英凡来完成。”
戴英凡接过话头道:“还请各位移步到庄外,共同监督行刑!”
在场众人愿不愿意观看行刑过程,戴英达是不会问的,他就是要这些人全部到场,让他们再无退路可走。
而元涛作为此事戴家庄的防务总指挥,自然也是要亲临现场才行。不过行刑这种事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心理障碍,昨晚审问犯人的时候,便已经有两人因为不肯配合而被他当场处决了。
于是众人出了戴家宅院,在戴英凡的带领之下,往西出了戴家庄,前面不远处便是前些天金盾来时停船的那个码头了。
庄子外面的路上停着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板车,众人走到近处之后才赫然发现,那大板车上重重叠叠的并非货物,而全是死人。
戴英凡道:“车上这些便是昨晚被元掌柜手下击毙的贼人了!待会行刑之后,会将这些尸体一并运走处理。”
众人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先前听战报的时候并无切身感受,如今看到这么多的尸体,这才真正意识到昨晚在戴家庄发生了一场死伤数十人的恶斗。这可不是嘴上喊打喊杀,而是实实在在的几十条人命,哪怕知道这些尸体都是对手的人,也还是不免让他们胆战心惊了一番。
离这些大板车不远的田地里跪着一排人,全部面朝运河方向,身后则是有戴英凡的手下持着刀枪押着他们。这些人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不少人都在瑟瑟发抖。
戴英凡道:“各位,这些便是昨晚交战中被我们俘获的贼人,今日便请各位一同作个见证,凡胆敢犯我七大姓者,必诛之!”
虽然这个仪式是由戴英凡来主持,但真正到了行刑的时候,负责动手的却是元涛的手下。原因也很简单,戴英凡手下虽然也有一些胆大手黑的亡命徒,但对于行刑却全无经验,砍头这种工作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的,而如果让这些人拿着刀剑一阵乱捅乱劈,那场面也太不庄严了,达不到戴英达想要的效果。
所以戴家兄弟与元涛商议了之后,还是把最后这个环节交给元涛的手下来实施。当然了,这是雇佣合同中并未包括的内容,肯定是要额外收费的,而且费用并不便宜。
元涛早已挑好了行刑的人手,这个时候便列队上前,由戴英凡的手下控制住俘虏,他们则站在其身后,等得一声哨响,便举枪抵近俘虏的后脑勺。
再一声哨响,枪声大作,这些俘虏便已扑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每个人后脑勺上都多了一个致命的血洞。
火枪手们收枪列队,在带队头目的指令下迅速退开,将残局留给戴英凡的手下来收拾。
整个行刑过程非常快,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虏大概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已被一发子弹带走了性命。
虽说这过程不像砍头那么有视觉冲击力,但这种冷酷高效的行刑手段,也还是让在场围观的众人大为震动。这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海汉人的火枪面前,可就真跟待宰的禽畜没有什么区别了。也难怪昨晚只听到枪声响过那么两三轮之后便停下了,照他们这杀人速度,要杀完对手派来那一两百人,只怕连一盏茶的工夫都用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