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8章
花名册的姓名排序其实是有规律的，上面的人名是按照海汉提出的要求，以姓氏笔画由少到多的顺序进行排列，但即便是戴成荣这个指挥，在此之前也没有用心去记这花名册上的顺序。毕竟谁能想得到，段天成竟然会突然出了这么一道考题来刁难他们。
戴成荣不得不重新整队，试图让学员们集中之后再根据顺序来分配宿舍，但这时候众人都忙于先找到自己的行李，要重整队伍又谈何容易。于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场面仍是一片混乱，没有任何一间宿舍能完成段天成提出的入住要求。
戴成荣也不傻，当然已经想到了这大概是段天成有意为难，然后借此给自己这帮人一个下马威。
“既然如此，那就照定好的规矩，下午的训练结束之后，全员参加打扫营区的劳动。”段天成轻描淡写地宣布了惩罚，倒是没有斥责盐商子弟们一团糟的表现，看来这结果应该也是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实际上段天成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只安排他们打扫营区卫生而已，如果真是自家招的新兵，那惩罚可不会这么轻松，多半还得安排加练，把这些家伙的体力折腾干净才算完事。
戴成荣虽然对这种故意找茬的安排也感到不满，但如今有求于人，那可真是半句怨言都不敢发，只能老老实实地认罚。
接下来分配宿舍，众人安顿好之后，情绪也平复了不少。虽然十二人一间的宿舍对这些盐商子弟来说不免稍显拥挤，但相较于前几天挤在闷热船舱里漂泊的日子，这砖房宿舍的条件已经相当不错，起码每人都有一张床可以好好躺着了。
不过这里是军营，可不会让他们在大白天躺着，安顿好之后便立刻让他们去澡堂洗个干净，顺便换上由海汉军提供的作训服。
“受训期间，所有学员在营区内只能穿作训服装，违规者将被视为违反军纪！”
虽然绝大多数人并不喜欢海汉军发放的这种蓝布作训服，但在段天成宣布了这条规矩之后，众人也只能打消了别的念头。不少人暗暗后悔，早知道有此安排，自己何必要带这么多用不上的衣物来在舟山。
实际上这作训服也并非免费发放，他们在训练期间所要用到的一切日用物品，包括作训服、鞋袜、寝具、吃饭喝水的器具，那可都是以远高于市价的标准计入到训练费用当中的，而且不买还不行。
到澡堂洗完澡，换上崭新的作训服，众人互相打量，虽然仅仅只是在着装方面进行了统一，但已经有了先前所不具备的整体感。这也让他们进一步意识到，自己不但身在军中，而且已经成为了其中一员。
当然了，这只是他们自己的念头而已，段天成可不会认为他们已经成为军中一员。海汉军的身份，并不是穿上这身作训服就能自动获得，何况他们只不过是一帮外国学员。
中午饭是在营区的食堂解决，尽管都是非常普通的大锅饭菜，但对于第一次体验到军中生活的这些盐商子弟来说，新鲜感远远大过了对食物品质的要求，特别是周围来来往往的正牌海汉军人，更是吸引了他们的大部分注意力。
戴成荣不得不承认，海汉军的伙食水平其实比他预想的还要稍好一些，不但有上好的白米饭，而且还有荤菜，虽说不能跟他日常的伙食质量相提并论，但至少比他所知的明军伙食要好得多了。
而且他注意观察了其他海汉军人也都是吃这些饭菜，说明这并非海汉军给他们这批特殊学员的优待，而是一视同仁的待遇。看样子早前给他们宣传说不用担心受训期间的伙食问题，倒也不是空口说白话。
戴成荣其实很想去找周围的海汉军人聊聊，了解一下这些海汉兵的生活状况，但军中规矩极严，进餐期间不许随意走动，大声谈话，稍不留神便会有手臂带着个红布箍的执勤兵过来口头警告。而且段天成已经料想到他们这些人或许会不太老实，所以特地又宣布了一条规矩，不允许他们在食堂去向其他海汉军人搭话。
吃过午饭回到营房，众人都已知道下午会安排训练，所以倒也没有心存侥幸，只是尽量抓紧时间休息养神，以免下午训练时体力不支。
没多久段天成就来了，还另外带了十几名手下。虽说他是负责训练这批盐商子弟的教官，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亲历亲为，比如一些基础项目的训练，就是由多名教官对学员进行分组教导，而段天成只需要对此把把关就行了。
“各位从扬州远道而来，当然不是为了来这里度假，所以我也不打算耽搁各位的时间，从今天就开始正式的训练！”
段天成简明扼要的发言让众人都很是激动，正如其所说的那样，他们来舟山是为了学本事，越快开始训练就能越早结业回到扬州帮助自己的家族打败对手，他们在路上折腾了这么多天才来到这里，早就已经迫不及待想练起来了。
但事情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或者说，段天成为他们所准备的训练项目，根本就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
“收腹！挺胸！抬头！”
“别动！中午没吃饭吗？站都站不直！”
教官们在他们耳边不断提醒着动作要领，大声喝斥那些动作不够标准，或是不能做到稳定不动的人。而他们现在所练习的项目，就是如何才能站好，或者说如何以海汉军所要求的标准站好。
这看起来似乎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毕竟绝大多数人在周岁前后就已经学会站立了，但他们突然发现自己过去这些年的站立姿势好像是错的，因为在教官眼中，他们的站立动作都不够标准，即便是戴成荣这种从小习武的人也不例外。
不过戴成荣倒是隐约能明白教官为何要将站姿作为第一项训练内容，这大概就跟他小时候习武先练站桩一样，都是必须掌握的基本功。但问题是站桩要经年累月的练习之后才能出成果，难道费了这么多周折到舟山来就只学这个？
“是扬州挑不出人了还是你们家里钱太多了？怎么会选了你们这些连站都站不好的人来舟山？就你们这样的资质还想学海汉军打仗，我看你们在我国连当民兵的资格都没没有！”
段天成黑着脸大声叱责这些学员，他看到不少人都脸色通红，显然是对于这种有意贬低很不满。但这也正是他所要达到的目的，用言语刺激这些学员的羞耻心，让他们为了证明自己而尽力去完成训练项目。毕竟他当年新兵入伍的时候就是被这样教导的，而之后每一年的新兵训练，教官差不多都会用到类似的法子，刺激新兵们的训练热情。
戴成荣虽然心里忿忿，但他却知道段天成的说法倒也不完全是夸大其词。他在戴家庄看过金盾那些人的早晚出操，的确都有队列操练的部分，只要带队头目一喊集合，那一队人必定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集结整队，而且站得极为整齐，就如同刻进骨子里的天赋一样。
但那显然不是什么天赋，而是通过日积月累练出来的技能，就如同戴成荣自己身上的功夫一样。
练这种基本功肯定是有用的，戴成荣对此毫不怀疑，但具体怎么用，是不是真的能有助于作战杀敌，戴成荣却没有答案。只是海汉军既然号称天下无敌，那想必其每一项训练内容都是有深意的，而这也正是自己来到舟山的原因。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便已经有人腿软站不住了，然后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倒下。段天成下令将倒下的人扶到一旁休息，其余的人仍然是要继续站下去。
直到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倒下了，段天成才叫停了训练，让众人停下来喝水休息。
饶是戴成荣有一定的基础，这一番站下来也不免腰酸腿疼，当下赶紧找了个阴凉地方坐下来，拿起水壶大口灌水。
休息的时候便有人向段天成提出了质疑，认为这种站姿训练既无用又枯燥，并要求他说明训练这种项目的意义。
“上午石将军说过的话，你们这么快就忘了吗？你们来这里首先要学会的不是怎么使用武器去杀敌，而是服从和执行！行军打仗的时候，难道你们也要质疑上司发布的每一道命令吗？连站这么一会儿都觉得苦觉得累，那如果打仗的时候指挥官下令要你们赴死作战，那你们会执行命令，还是选择当逃兵？”
“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不打折扣地服从和执行军令了，那才算是入门了。想学真本事，就先端正你们的态度！觉得自己做不到的人，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海汉军中无懦夫，我也不想看到自己手底下有软蛋！”
段天成声色俱厉地对众人训斥了一番，然后宣布训练继续。戴成荣若有所悟，放下水壶站起身来，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整个下午，训练的内容就只是站队和集合。段天成要求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完成集合整队，然后便以此队形站上至少一炷香的工夫。虽然还是会有人觉得这种训练方式有问题，但却没人再敢说出口了，否则又要被段天成划为不服从军令的行为。
马正平得到了军方的特批，作为编外保障人员暂时进入营区，所以这一天都有幸能够旁观这支队伍的训练状况。他虽然也不懂军事，但见识阅历却是远远胜过这些后生晚辈，对于段天成的训练安排，他认为这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让这帮小子学会了听从指挥，这确实是练兵之术的表现。
段天成训斥这些学员的话，他在旁边当然也听到了，不过他倒是觉得这些话说得很在理，毕竟交了这么高昂的培训费用给海汉人，这些家伙要是不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训练机会，那真不如早点离开这里滚回扬州，不要影响到了其他人的训练。
这次马家也选了十来个后生来舟山接受训练，马正平一直都盯着这些后生的表现，其中要是有偷奸耍滑之辈，那都不用段天成开口赶人，他大概就不会容忍这种人在这里面鱼目混珠。
只要海汉人愿意传授真本事，马正平甚至不会介意在目前的基础上再增加一些费用。他最近在舟山听说了一些消息，南方福广地区有不少士绅甚至是官员，会暗中将自家资质出色的子侄后辈送到海汉接受类似这样的军事训练，以及其他的培训内容，有的甚至干脆就入了海汉籍，为的便是要尽力巩固与海汉之间的关系，以求获得海汉提供的庇护和扶持。
这些传闻也给马正平带来了一些灵感，既然南方有人这么做，那大可进行效仿，不但选派后辈到海汉接受军事训练，也可让那些只会拿笔杆子的后辈到海汉游学，今后找机会入籍海汉，再拿钱捐个官，且不说办事会方便多少，至少消息会比现在灵通许多，跟海汉官方打交道就不用事事都得摸着石头过河了。
当然了，这些接受过海汉训练的年轻后辈，也可择机让其加入海汉，说不定也能混个一官半职。话说回来这位段天成段少校，可不就是大明人氏投奔过去的吗？他那表兄宣向明有了这一层关系，跨国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样的操作模式，马正平认为徽籍盐商完全可以照搬，而且凭借自身的财力优势完全可以做得更好。
马正平一边打量自家的几个后生，一边在心里琢磨，回头想办法再找人打听打听，看这海汉捐官到底是个什么行情。要是万八千两银子就能捐个像样的武官职位，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先给自家子侄弄两个位子，待扬州事了，就送他们来舟山投奔海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