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6章
阿济格在接到报告之后，立刻叫上巴亚诺一起，亲自去了一趟现场，查看海汉军在山林中修筑的临时基地。
正如属下所报告的那样，海汉军在这里留下的生活痕迹和物资，已经表明了他们在此潜伏的时间远远不止一两天而已。
阿济格阴沉着脸仔细查看了临时基地里的野营灶，甚至还伸手到灶膛里掏了一把灶灰查看。这种野外无烟灶的结构对阿济格来说并不陌生，清军在行军打仗的时候，也同样会采取这类策略来掩盖部队的行迹。
这几眼野营灶位置都选在坡地上，挖得整整齐齐，每个灶眼外部都有至少四条散烟道，旁边还有大树树冠遮蔽，使用时基本上能做到无光无烟，在稍远的地方很难发现，而清军在这附近并未部署岗哨，巡逻队也不会深入山林间，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估计再过几个月都未必能发现海汉军在此潜伏。
从其施工水准和灶膛里的灶灰及灶壁烧结情况来看，这些野营灶的使用时间显然已经不短了。而且海汉军撤走的时候太匆忙，灶上的大铁锅和其他厨具都因为份量太重而被直接舍弃了——这些玩意儿肯定不是执行快速突袭任务的必需品，只有长时间在此潜伏才会用得上。
而营地内大米、腌肉、蔬菜各种食材俱全，显然驻扎在此的海汉军享受着水准相当不错的伙食。无论从哪个细节看，都表明这里曾经的住客可不是来逛一圈就走的。
阿济格沉着脸问道：“既然敌人逃得这么匆忙，那有没有找到他们使用的武器弹药？”
像步枪这样的武器是不可能留给清军的，撤退时带不走的弹药倒还有一些，但装火药的箱子已经被烧化的雪水浇透，冻成了大块冰砖，肯定已经用不上了。如果不是担心过早暴露行迹招来清军追击，从基地撤离的少数人员其实本打算用这些火药把这里带不走的物资都烧掉。
海汉军留在这地方的物资不少，但真正能让清军加以二次利用的东西却不多，特别是阿济格想要的武器装备，一件也没能找到。
当然了，搜索这个临时基地的重点并非在于捡破烂，而是要弄明白海汉军为何要派出这样一支部队潜伏在这个地方。按照海汉军过去的袭扰战法，一向都是上岸直接开打，打完立刻就撤，连在岸上过夜的时候都极少，更别说在近岸处修建临时基地了。
看这地方的规模，居住区、烹饪区、仓库、外围哨所、防御工事一应俱全，甚至还搭了一个茅厕，并且还使用树枝和积雪对这些临时建筑的外围进行了伪装，光是这施工量就绝非一日之功。如果不是昨日与巴亚诺的部队交手，这支海汉军说不定能在这地方藏上一整个冬天。
在阿济格看来，即便是以海汉军的实力，要冒着风险进入清国控制区，在冬季的野外环境下建起这样一处临时基地也绝非易事，海汉人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那么他们不惜代价将一队精兵送来这里长时间潜伏的目的是什么？
阿济格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他没有直接表达出来，而是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巴亚诺，问他对此是什么看法。
巴亚诺并不缺乏作战经验，阿济格所观察到的细节，他其实也已经留意到了，而且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那么难猜。
“我想……海汉人应该是为了火枪队来的！”巴亚诺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已经意识到昨天发生的战斗并非偶遇，对方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冲着自己麾下这支特殊部队来的。
若非如此，那支海汉军根本就没有必要突然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迹，完全可以继续在这个补给充足，还能遮风挡雪的地方继续潜伏下去。而他们在这里悄无声息地等了若干天，多半便是在等一个动手的机会了。
巴亚诺很清楚地记得，在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火枪队一直没有远离过清军大营，而昨天是一个月以来唯一一次外出拉练，离开大营的距离稍稍远了一些，便遭遇了海汉军的突袭。他在昨天一直认为这是一起偶然事件，火枪队的覆灭只是运气不好撞上了在附近登陆的海汉军，但今天看过这个地方之后，他便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了。
至于对方如何能掌握到火枪队的行踪，巴亚诺对此倒是毫不惊讶，如果换作是自己在执行同样的任务，有这么长的时间慢慢侦察，要掌握火枪队的行动规律也并不困难。说不定在火枪队日常训练那处靶场附近，便能找到海汉人活动的痕迹。
阿济格听完翻译之后，点点头认同了巴亚诺的判断：“他们究竟是不是为了火枪队而来，我们很快就会找到更多的证据。”
这一点其实阿济格也想到了，所以他已经派了另一队人马，到靶场附近的山林中进行搜查。如果海汉军是冲着火枪队来的，那么他们一定在行动之前就已经将火枪队的日常训练置于自己的监控之下了，很清楚这支部队的规模和实际战斗能力，否则无法解释他们哪来的胆子在野外偶遇一支清军部队的时候就敢主动现身发起袭击。对方这样做，与其说是偶遇之下的莽撞出击，倒更像是长期观察火枪队之后，逮到机会才果断实施的一次突袭。
巴亚诺和阿济格早就很清楚，一旦海汉发现清军阵中有这样一支装备和战术都较为先进的火枪队，那必定会视其为眼中钉，要将其除之而后快。所以这只部队从组建到训练，一直都是十分低调，尽量避免引来外界关注。
而这支火枪队自组建以来，唯一参加过的一次作战行动，便是在去年年末的时候伏击了一支海汉骑兵巡逻队。那次的伏击行动虽然大获全胜，但并未全歼对手，仍有数名海汉骑兵成功脱逃。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便是那次行动暴露了火枪队的存在，让海汉人对巡逻队遇袭一事起了疑心。
海汉人是如何追查此事，阿济格和巴亚诺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出了昨天这档子事，他们大概还会以为海汉那边并没有把巡逻队的事情太放在心上，因为毕竟在那之后海汉军一直没有采取什么反制行动，骑兵巡逻队也只是将巡逻路线远离了清军防线，看起来就只是当做了普通的小规模冲突来处理罢了。
但既然对方是有心冲着这支火枪队来的，那必然在这中间还进行了很多调查和准备工作，才会实施了风险颇大的潜入作战行动。那么问题就来了，海汉军要派出合适的兵力潜入这一地区采取反制行动，那他们是如何提前确认了这支火枪队的编制、训练状况和驻防地，对于火枪队的人员构成和武器来源有多少了解，是否还会采取进一步的反制行动，这些都是阿济格当下必须要尽快弄清的问题。
派去靶场附近搜索的另一队人马很快就有了发现，他们在距离靶场不足百丈的山林间发现了几个伪装得极好的隐蔽观察点。这几处观察点为了能够更好地遮蔽风雪，是用灰白色的三角帐篷搭建的掩体，外面再以树枝等物加以掩饰，从十丈之外就根本看不出本来的轮廓了。搜索队甚至还在其中一个帐篷里找到了海汉军遗留下的少量干粮，和用于提神的烟卷——这玩意儿最近两年通过内陆的一些贸易渠道流入了清国，清军中沾上这东西的人也不少。而烟卷包装印着的“军供”二字，充分证明了这是来自海汉军中的物资。
搜查进行到这里，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昨天的战斗并非偶然事件，而是海汉军花了很长时间精心策划和准备的一次作战行动。如果阿济格决定出兵的反应慢一些，又或是巴亚诺等人运气不够好未能逃出生天，那这队海汉军在完成任务之后甚至还能从容地全身而退。
当然了，巴亚诺决定将部队带到离大营较远的地方去拉练，无疑是给了对手一个动手的机会，如果他一直坚持让部队在大营外不远的靶场训练，或许就会让对手无机可乘了。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阿济格也不可能将这个责任全部算在巴亚诺头上，何况要是给巴亚诺定个罪名将他处置了，那谁来替清军继续训练火枪兵？
而关于投入大量资源训练火枪兵到底值不值得，能不能对海汉军产生足够威胁的争论，自此以后可以休矣。海汉军费了那么大的劲来对付这支火枪队，可见对手已经感受到极大的威胁，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证明火枪队的价值了。
从战果来看，对清军来说倒也不算太惨，在对战场进行打扫之后，清军找到了二十七具海汉军的尸体，这个数字还不包括最终被海汉军带走的那些死伤士兵。这个战绩是自去年朝鲜的战事结束之后，清军给海汉军造成伤亡最大的一次战斗了。考虑到昨天交战的对手必定是海汉军中的王牌部队，还有来自海上的火力掩护，最后能有这样的收获也算是尽力了。
让阿济格比较惋惜的是最终没有能够抓到活口，而这些死人除了能把脑袋砍下来请功，鼓舞一下士气之外，其实没有太大的实际作用。要是能有活口，清军或许就能弄清海汉人是怎么留意到了火枪队的存在，他们在昨天的袭击是如何作出的决策，是否还会有下一步的行动等等。
至于清军自身的人员损失，那的确就要比对手大得多了，火枪队被海汉军突袭之后，就只剩下了十多个幸运儿。在之后的追击战中，清军又阵亡了将近三百人，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伤亡都是发生在海滩上，没有遮蔽物和掩体的环境固然让对手彻底暴露在外，但也同样让清军变成了枪炮的活靶子。而且最后阶段来自海上的炮轰实在太猛烈，一枚飞进清军阵中的炮弹往往在顷刻间就会夺去七八人的性命。
参与追击的伤亡人员中还包括了两名牛录额真和十余名巴牙喇战士。此外有不少原本有资格能够拿到阿济格奖赏的清兵，最后都未能活着离开战场。不过这种程度的伤亡，在跟海汉打了几年交道的阿济格看来，其实还是尚在可以接受的程度。
尽管海汉军去而复返的可能性不大，但阿济格还是很小心地让人在这附近的海岸部署了大约七八处岗哨，以防被对手再次入侵而毫无察觉。
“海汉人对我们的火枪队如此忌惮，敌人感到害怕了，那就说明我们的做法是对的！所以我们得设法尽快重新训练出一支更强大火枪队！”在返回大营的途中，阿济格再次很严肃地向巴亚诺提出了要求：“我们需要更多的帮助！如果贵国想与我国保持盟友关系，想和我们一起对付海汉人，那就尽快给我们运来更多的武器！”
巴亚诺对此只能报以苦笑：“我会在发往菲律宾的报告中提到这些要求，但路途遥远，这或许不是短期内就能办妥的事情。”
阿济格有些不耐烦道：“虽然名义上是合作，但我国是用真金白银买你们的武器，你明白吗？我不想知道你们有什么样的困难，但我们这里随时都会爆发战斗，许多英勇的战士就那样倒在海汉军的枪口下，如果你们做买卖能痛快一点，他们本有机会用更好的武器打爆海汉人的脑袋！只要你们向我国提供足够多的武器，我们就能狠狠地揍海汉人，让他们没有时间回头去关注南海发生了什么事！你把我说的话写进你的报告，尽快送回去！”
巴亚诺知道这位清国王爷说的其实是对的，但他并不敢将菲律宾当局无法提供大量武器的实情告知对方，那估计会让目前这种脆弱的合作关系直接崩盘。他只能寄希望于中间人的办事效率能够高一些，尽快将自己的报告送到菲律宾群岛，让殖民当局能够及时了解辽东这边发生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