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7章
对海汉而言，军火贸易是极为重要的外贸项目，不仅仅承载着数目庞大的经济收益，更是海汉对外施加影响力，笼络盟友的重要手段。朝鲜的确有心要加入海汉构建的军事同盟，购买和使用海汉制式的武器装备，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朝鲜的订单不算大，在军火贸易这个领域中连海汉的主要客户都算不上，自然不太可能得到什么特殊的照顾。
白克思当然能理解朝鲜人的想法和难处，想当初安南其实也有过类似的景况，没有足够的军费，但又想要购买海汉的武器装备。不过安南人更能下得了狠心，果断选择了用资源换军援，在尝到强大武装带来的甜头之后，便将逐年扩充军备作为了国策之一。
而朝鲜在类似的局面下就显得有些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想让海汉提供更多的军援，又不愿下血本来表明诚意，那自然很难得到海汉的大力支持。至于如何去做才能在白克思所说的公平竞争中得到海汉的支持，那就看李溰自己怎么去理解了。
李溰其实在抵达三亚后已经对去年发生在马打蓝和荷兰两国间的竞拍军火一事略有所闻了，李希还曾找来了当时的报纸给他看过相关报道。但要朝鲜以这样的方式去竞购海汉出产的武器装备，那估计是行不通的，毕竟战后的朝鲜在财力上远远不及这两个国家，现阶段根本无法在举火采购这个领域投入重金。
李溰当然知道以海汉人的精明，不可能将好处白白赠予自己的国家，但他还是心存一线侥幸，希望海汉能在军援方面做出更多的让步，扶持朝鲜建立新军。但这种愿望与海汉的利益并不一致，海汉出兵朝鲜，目的并不在于挽救李氏在半岛的统治，而是在打击清国的同时对朝鲜施加影响，进而控制半岛地区的一些重要资源及朝鲜国的外贸渠道。而对李溰等留学人员的长远投资，也是实现这一目的的一部分手段。
白克思见李溰沉默不语，似乎有所触动，当下便将话说得更直白三分：“能从我国大批买到武器装备的，都是我国的盟友，谁的订单价高量大给钱爽快，我们就先供应给谁。贵国要大批购买武器，也是照这个标准一视同仁。没钱也没关系，资源、土地、人口，都可以用来抵价！”
但这话听在李溰耳中不免有些刺疼，虽然他也知道海汉人做事目的性极强，但听到对方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也是让他更为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国家所处的弱势地位。
回到涂山半岛的驻地，李溰将自己与白克思的交谈内容告知李希，希望听一听他的意见。李希听完他讲述之后沉吟道：“其实世子也不必为海汉人的言论感到不快，这白大人倒不是针对我国，海汉人对其他国家也的确是把账算得很清楚。当年安南从海汉采购军火，也是拿不出足够的钱财，便咬着牙应下了海汉开出的各种条件，才换得了海汉武器用以武装自家部队。这买卖对安南亏吗？那也未必，若非安南放下身段，海汉又怎么会放心大胆地进行扶持。如今安南军队可以远征几千里之外的地方，是南海地区除海汉之外数一数二的强军，这就说明当初的花费很值了。”
当然了，安南的强是针对区域内的传统国家而言，实际上在南海扎下根的几个西方殖民国家所拥有的武装力量，特别是海上武装舰队，论实力可不在安南之下。但安南能在短短数年间将本国的军事实力提升到与西方殖民武装不相上下的程度，这的确是有赖于海汉的大力扶持。
李溰道：“以你之见，是支持用资源换军援的这种做法了？”
李希应道：“臣以为海汉人虽然市侩，且做买卖要价颇高，但有一个不得不说的优点，那就是收多少钱办多少事，不会在他们承诺的条件上打折扣，更不会赖账。而且最关键的是，海汉知道怎么去扶持一个相对较弱的国家，这是大明所不具备的技能，也正是我国真正所需要的外力帮助。”
朝鲜需要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努力才能摆脱弱者的角色，变成一个令周边恶邻敬畏的强国，这是朝鲜历年来一直在寻求解答的问题。大明作为曾经的宗主国，可以在朝鲜发生危机时出兵相助，但也仅仅就是这样而已，并不会扶助朝鲜组建更强大的武装部队来实现自保，更没有让朝鲜成为一个强国的打算。
而海汉似乎对朝鲜没有那么多的限制想法，不但愿意将先进的武器卖给朝鲜，而且还能帮朝鲜训练组建新式军队，甚至连一部分制造武器装备的技术也会在未来转让给朝鲜。当然了，前提是朝鲜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要么按照海汉开出的价格付钱，要么满足海汉提出的其他条件，二者选其一，便有可能在未来一段时期实现过去数代人都未能达成的强国梦。
朝鲜当下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来购买所需的这一切，所以要选就只能选择第二条路。对于朝鲜的统治者来说，这中间自然还存在着许多的风险，比如满足海汉提出的条件之后，朝鲜国是否会因此而失去大量的人口、土地和资源，甚至是导致自己的统治基础动摇等等。李溰虽然不像他父亲那样保守，但也同样会考虑到这些问题的存在。
但李希的情况就有所不同了，他来到海汉的时间更早，对于这个国家的各种状况更为了解，也知道海汉能在哪些方面帮助到自己的国家。尽管要付出代价，但有安南等成功范例在前，李希认为朝鲜国完全可以效仿这种路线，用本国的各种资源去换取海汉提供的帮助，也只有实用这种非常手段，才有可能让朝鲜在较短的时间内脱胎换骨，变成像安南这样的区域强国。
当然这种话李希是不敢在发回国内的奏折上说得太露骨的，否则万一国王李倧认为他已经被海汉人收买才会有此言论，那效果就适得其反了。但李溰作为储君，显然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比他的父王更强一些，而且身处海汉就更能体会到两国的国力差距，所以李希认为劝说李溰要比向国王进谏更为容易一些。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李溰当然对海汉所能提供的帮助颇为心动，只是仍有种种顾虑，无法下定决心而已，李希的劝说无疑让他心中的天平又朝着妥协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翌日，行程安排依然是在涂山基地参观，不过今天的参观内容便是以海汉驻地为主了。
涂山半岛的陆地面积其实相当有的现，不过因为其形状蜿蜒曲折，得以形成了天然的海湾，所以这里最早的时候是被海汉军方作为军港在使用。但因其港口面积和停泊条件也比较有限，长期来看并不适合作为海军的军事基地，也只能当做避风港使用，所以驻扎在这里的战船数量并不多，还不到一支基础舰队的编制，也没有威严级的主力战舰驻扎。
当然海汉主动控制此地的驻军规模，还有一个不会宣之于口的原因，这地方距离安南国的京城才两百里地，而且走水路可以直达，驻军太多未免会让安南方面缺乏安全感。而主动将北部湾海岸的巡守任务交给安南国自己的海军，这也能更多地赢得对方的好感和信赖。
但这并不代表海汉会因此而降低涂山半岛的港口及配套设施的建设标准，恰恰相反的是，这里的所有设施都是按照战时标准来建造的，不但有规模超出本地驻扎舰船所需的港口泊位，而且还保留了半岛咽喉地带的炮台和堡垒设施。如果未来某个时候安南北部发生战事，那么涂山半岛至少能够在海南岛的援军赶到这里之前实现自保。
李溰前一天抵达这里的时候天色已晚，很多细节直到当下才注意到。这里的营区从建筑外形到规划布局，以及那些看似闲置实则维护得很好的防御工事，都与大同江基地内的状况十分相似，甚至连基地内道路的宽度都是一样，可见海汉建设军事基地的标准极为统一。
他就此向白克思提到了自己的发现，白克思没有亲自作答，而是将这个问题抛开了随行武官盖良才：“上尉，你来给世子说明一下，为什么我们要大费周章地让不同地方的军事基地执行统一的建设标准。”
盖良才被点名受宠若惊，连忙向白克思敬了个军礼，然后才解释道：“原因有二，一是有成熟的标准设计方案，可以节省建设基地所需的时间和费用，也便于日常维护基地设施；二是我军执行的是轮换驻守，这样不管部队调去哪里的基地，都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熟悉该基地的情况，这在战时尤其管用。比如世子眼前所见的军港码头，此处的泊位都是依照我国海军的标准来修建，任何一支海军部队来到这里都可以毫不费力地进港停泊，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补给作业。”
简单来说，一切都是为了战斗力，军事基地的建设标准化让海汉军可以用更多的精力去备战。白克思补充道：“这其实就跟我们在军中列装制式武器一样，标准化就意味着作战效率，这个道理想必世子不难明白。”
李溰一边听一边点头，再回想自己南下期间到过的各处海汉统治区，果然驻军营区的景象似乎都是一模一样，不过当时自己的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些细节上，倒是差点漏过了这个值得效仿的特点。
当天下午，李溰一行便再度出发，船队驶离涂山半岛之后往东北方向行进，驶往黑土港方向。
在涂山半岛东北四十里外的海面上，便是面积达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吉婆岛了。白克思饶有兴趣地向李溰介绍了这个岛的一个传奇——如今被称为海汉王牌军的特战独立团，最初的雏形便是在这个岛上由钱天敦一点一点地打磨出来。
“那时候他手底下只有百十来号人，后来都成了这支部队的骨干。现在还留在军中的，职务最低起码也是连长了。”白克思感慨道：“那时候可没人能想到，他在海外训练的这支部队会成为我国的王牌军！”
“那如今这岛上还有部队训练吗？”李溰一听顿时有了兴趣，钱天敦所率的那支部队是今年抗清战争中的主力，特别是在最后的反击阶段，咬着清军追了几百里，消灭的清军数以千计，朝鲜国内甚至有人将其称为“无敌天军”——上一次有外国军队得到这种褒奖，大概还得追溯到万历年间援朝的明军了。
李溰也曾与钱天敦会过面，对于这位将领极其所率的部队都充满好奇，如今能有机会了解其早期的历史，他更是不愿轻易放过。
白克思摇摇头道：“钱将军的部队早就调离了这里，从七八年前开始，就基本上是以战代练了。当年钱将军带人在岛上修建的训练设施，也在好几年前就已经荒废了。”
海汉如今在涂山半岛和黑土港仍然驻有军队，但这些驻防部队的训练要求可不会像当年的特战连那么高，在营地就能完成基本的日常训练，极少会有跨海到野外环境进行特训的需求。当然经费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如果要按当年钱天敦在安南组建特战连的标准来训练驻军部队，那军费开支起码得翻上好几倍，而这对于海汉来说并非必要之举。
李溰听了这个回答不禁有些失望，如果岛上仍有部队训练，他甚至想提议登岛去参观一下。白克思察言观色，猜到他的想法，笑着安慰道：“世子不必觉得失望，黑土港也是钱将军当年驻扎过的地方，到那里之后你还可以去看看他以前的生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