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1 / 1)

夜行火车

“大叔,会打牌吗?”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惊醒了瞌睡中的高竞。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是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正在问他旁边的男人……

1991年,夏。

“大叔,会打牌吗?”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惊醒了瞌睡中的高竞。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发现是坐在他对面的女孩正在问他旁边的男人。

“不会。”男人答道。

“啊,为什么这里连个会打牌的人都没有?”她小声抱怨了一句,又朝那男人笑了笑,“那比大小怎么样?”

这时是晚上十一点,在一辆从北京开往S市的通宵火车上。邀请对方打牌的女孩自称姓王,看上去顶多二十岁,穿着件白色泡泡袖的短袖衬衫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素面朝天,脑后梳着个马尾巴。跟她坐在一起的是她的弟弟,一个长相清秀、脸色苍白的少年。两人的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但高竞觉得弟弟长得比姐姐更漂亮一些。

“比大小?”工人模样的男人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既感兴趣又有几分怀疑的神色。“怎么玩?”他问道。

“很容易,我们一人抽一张,大的那个算赢。大小王和小二不算,A最大,怎么样?”王小姐熟练地在车座间狭窄的小桌上噼里啪啦洗着一副扑克牌,薄薄的嘴唇微微向上弯着,露出几分妩媚。

“输赢有什么说法?”那个男人瞄了一眼她手上的牌,问道。

“来小一点好了,一盘一块钱怎么样?”

“一块钱?”

女孩听出男人嫌少,问道:“那大叔想来多大的?”

“呵呵,”男人咧开嘴笑起来,“怎么也得十块。”

“行啊。”女孩倒很爽快。

这回男人真的来了兴趣。

“呵呵,口气不小,那你要是输了却拿不出钱来,怎么办?”他问道,但话音刚落,坐在他身边的黑衣少年就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高竞知道,这少年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上车没多久,高竞就发现这对父子的关系颇为奇怪,儿子似乎时时刻刻约束着父亲的行为。而且,这位父亲无论上哪儿,都会向儿子报告,“我去小便,马上回来”、“我去买饭,你等着”、“我去前面看看,就转一圈,你放心吧”。高竞不知道,他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这位父亲过去一定做过很多让自己的儿子不放心的事。

“反正也没事,玩玩嘛。”父亲道。

“你又不认识她。”儿子说。

父亲没在意儿子的话,问女孩:“喂,小姑娘,你要是没钱,可不要随便玩这个。”听那口气似乎在向女孩叫板。

“谁说我没钱?”女孩倔强地昂起头。

这时,女孩的弟弟拉了拉她的袖子,“姐,还是不要玩了。那些钱是你上大学的学费。”他的声音很低,眼睛瞟向那个男人时,还露出几分畏惧。

“晨晨没事,我的手气一向很好。”姐姐的兴致丝毫未受影响。她四下张望后,将书包的拉链拉开一条小缝,递到那个男人面前道:“大叔,看看里面是什么,不过可别嚷啊,车里坏人多。”她戒备地朝高竞的方向冷冷扫了一眼。

嘿,谁爱看你们啊!高竞连忙别过头去。就凭她这眼神,他本能地讨厌起她来。她让他想起班里的某些女生,明明没什么了不起,偏偏总以为自己是百里挑一的美女,不时喜欢在男生面前露出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样,还总喜欢耍点小手腕。其实她们都一样,普通得就像塑料袋。

高竞听到女孩问男人:“怎么样,这下相信了吧?”

“姐……”瘦弱少年无力地呻吟了一句。

他姐姐没理会他。

“怎么样?”

“行!”男人笑道。

“那大叔你呢,要是你输了怎么办?”那女孩问道。

男人还没回答,另一个少年冷冷的声音就从高竞旁边钻了出来。

“爸,你别乱来。你别忘了,你出来时是怎么答应我的。”

“行了,我明白。我有分寸。”男人不耐烦地答道,随后又低声对那女孩说:“你放心,小姑娘,愿赌服输,我不会欺负你的。”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抓出一张百元大钞来放在桌上,用一盒烟压住,“得了,我们也就是小玩玩,来个十盘,要是我全输了,这就归你,如果你输了,你也给我一百,怎么样?”

女孩点头笑道:“好啊,大叔。洗牌吧。”

她把牌放在了男人的面前。

对于两个陌生人的赌局,高竞丝毫不感兴趣,所以当他们开始兴致勃勃地对决后,他就又眯起了眼睛。

他是利用高二的暑假去北京会一位初中同学的。今年他母亲的身体比往年更糟糕,脾气也越发暴躁了。一想到整个暑假,都得跟病休在家的母亲朝夕相处,每天从早到晚听她的唠叨和冷嘲热讽,一日三餐都得吃她做的那些难以下咽的饭食,他就心里犯怵。所以考试一结束,他就盘算着怎么才能尽量避免在家久留。

开始的一个月,他给自己找了份临时工—给一家广告公司做入户访问,这份工作让他手头有了一小笔零花钱,恰好那时他收到一个好朋友的来信。这位朋友初中毕业后就跟着父母去了北京,这次他父母都去北戴河开会,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于是邀请高竞去他那儿住几天。高竞想想自己还没出过远门,又加上他对国家首都一直都很向往,所以,在收到邀请后的第二天,他就买了火车票,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他在北京共玩了五天,今天是最后一天,也是玩得最尽兴的一天。早上六点不到他就起床了,先跟同学一起去逛了长城,回来后又去了趟故宫,下午还参观了军事博物馆,临上火车前,同学还带他去了趟东来顺,等酒足饭饱登上火车时,他已经累得摇摇晃晃,所以几乎是一坐下就打起了瞌睡。再说,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他的睡意更浓了。他希望在梦里再吃一遍东来顺的羊肉火锅,他相信羊肉的香味能冲淡他即将看见母亲时的恐惧心理。出去那么多天,他知道回家后,一定有一顿臭骂正等着他。

“喂!醒醒!醒醒!”

不知睡了多久,他感到有人在用力摇他。他睁开眼睛,发现黑衣少年和一个穿警服的男人站在自己身边,他立刻直起了身子。

“你刚刚有没有看见我爸?”黑衣少年问道。

这时高竞才发现,他身边的男人不见了,而原本坐在他对面的那对姐弟也没了踪影。

“你爸不是刚才还在这里打牌吗?他不见了?”他问那个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没回答他,抬起头,对那个穿警服的男人说:“我爸不在厕所,也不在餐车,我刚才都找过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警察注视着高竞对面的空椅,问道,“你说这里原来还坐着一对姐弟?”

“对,他们也不见了。十分钟前,我爸让我去餐车买夜宵,我回来后就发现他们都不见了。”他低头看着列车桌上,那里放着一盒香喷喷、热腾腾的葱油拌面。

“别急。我们马上派人一节节车厢去找。告诉我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如果有他的照片,也一起拿出来。”警察道。

“我爸叫陈东方,我有他的照片。”黑衣少年想伸手去拿头顶的列车行李架上的包,却愣住了,“包不见了。”他喃喃自语,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脸变得像黑色幕布一样。

“包会不会让你父亲拿走了?”警察问道。

黑衣少年不说话。

“刚才靠站过吗?”高竞插了一句,现在他也意识到事情有点蹊跷了。

“没有,”黑衣少年摇摇头,“所以他们一定还在车上。一定在车上!”他横眉怒目地瞪着前方的车窗玻璃,好像随时准备一头撞过去。

“你说的对,没靠过站,他们一定还在车上。你别急,我们马上去找。”警察说。

“我也一起去。我认识那对姐弟。”黑衣少年自告奋勇地说。

警察拍拍那少年的肩膀,表示同意,又对高竞说:“小伙子,如果那三人回来,麻烦你叫他们不要离开。”

“好的。”高竞道。

这件事完全打消了他的睡意。他开始在座位上心神不宁地等待那三人的归来。然而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回来的仍然只有黑衣少年一个人。

“怎么样?”高竞急切地问。

黑衣少年摇摇头,他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前。

“有一节车厢的门开着,门边还有一只那女人的鞋。警察说……”他隔了好久才往下说,“警察说,他们可能是跳车走了。”

“跳车?”高竞觉得不可思议。

“屁话!我爸的腿有毛病,他不可能跳车。那扇门是故意被打开的。他应该还在车上,在某个地方,一切都是有预谋的……”黑衣少年的眼睛阴沉沉地注视着前方。

三个人在一列行驶中的列车上同时失踪,高竞起初觉得这种怪事不太可能发生。他相信,没多久那三个人就会相继出现,然后证明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惊。然而,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这三人仍不见踪影,他这才觉得事情真的有点不对头了。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

“能怎么办?继续找!”

“要我帮忙吗?”

黑衣少年朝他望过来。

“你愿意吗?”他问道。

高竞很想反问,不愿意我干吗要问啊?但是看着黑衣少年脸上焦虑又渴求帮助的神情,他决定对这个多余的问题做出正面回应。

“我愿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他觉得自己幽默了一把,不过,黑衣少年没笑,只是成熟地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叫陈牧野,十五岁。你呢?”

“高竞,比你大两岁,十七。”高竞跟他握手后,说道:“我们兵分两路吧,你走那边,我走这边。”

“好。”陈牧野朝他重重点头。

他们约定一个小时后在原来的车厢碰头。

然而,他们后来花了四倍的时间,一直到列车进站,都没能找到那对姐弟和陈牧野的父亲。

对高竞来说,这始终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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