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的遗言,他们兄弟谨记在心,重来不敢忘了。
“那时候,这死婆娘也在场。”
他看了张杨氏一眼:“这是故意给我摆的龙门阵呀!连死去的老母亲都请出来了,我能不接招吗?
想到这里,他没好气的喝道:“行了,差不多得了。说的啥胡话?阎王爷知道你是谁?”
张杨氏怏怏的住了嘴,停了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头子,我……”
张老五打断了她的话,不耐烦地来了一句:“你行了,快住嘴吧!我懒得搭理你。”
他把烟袋往腰间一别,嘀咕道:“我去找老伙计们说说话去,这都啥时候了?天还这么冷!老天爷咋不给人活路呢?……”
两手一甩,扬长而去。
张杨氏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不由得滩下腰,两条腿也不盘着了。
她伸了伸腿,两手不停地拍着,嘴里叫道:“哎呀!累死俺的老腰了!今儿,俺遭了老大的罪了!这个死老头子,真是心越老越硬,可真下的了狠手。”
她忍不住摸摸腮帮子,自我埋怨道:“该,活该!疼狠了吧?看你这张破嘴,就不能闭上,瞎说啥?如今好了,打也受了,骂也挨了,还得低三下四的哄那死老头子,你可痛快了吧?最可怜的是俺的肚子,饿死老娘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她的饭没吃完一样,“蹭”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小跑到炕前。
一看,除了被老头子一巴掌打掉的干粮,这么闹腾竟然没有波及到炕桌,碗里的粥当然稳稳的没有撒出来。
不过,这么大半天了,粥早凉了,看着就让人没食欲;干粮失去了热气,变得硬邦邦的。
这还能吃吗?
当然不能呀!
张杨氏从来就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人。以前年轻时,什么都要自己来,能凑合就凑合了。
如今?儿媳妇儿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难道是为了娶回家摆着好玩,还是为了当少奶奶们供着?”
这句话是她的至理名言之一,对付媳妇儿之道。
所以,她当即便要吆喝一声。
也是到这时,她才想起来一件事——
“按说,俺们两口子吵了大半天的架了。虽然俺们都有意压着,但也不可能一点声音也不漏呀,这家里边的人都干啥吃的,都不来看看?果然是一群白眼狼。”
她禁不住自言自语:“老三也就是有正事没在家,要不然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孝顺儿子,一早就来劝架。最可恨的是老大和贵英,平常俺也没少疼他们。”
“可如今一出事:一个一定是躲在屋里不出来、一个吃完饭拍拍屁股走人,也不知道去哪里浪荡去了。还有大英”
她顺便念叨一遍:“这都多久了,也不说回娘家看看老娘。老二更是白野狼,活着的时候没让俺享享清福,死就死吧、倒是让俺经一遍丧子之痛。”
最后,她来了一句总结。狠狠地骂道:“都是白眼狼,都白养了!”骂的气喘吁吁,累的一屁股坐在炕边。
她越想越气,恨不得立时把那些白眼狼揪到眼前,狠狠的捶一顿解气。
可惜,这一切只是想想吧。首先一条,盯着一张挨打的脸,你好意思出门吗?
随即,她心思一转,想起两个不见人影的儿媳妇儿来,唾道:“老话都说‘婆媳是仇人’,估计她们巴不得俺早点死呢。果然外人就是外人,胳膊肘不会朝里拐。还有那个小白眼狼、兔崽子”
对着张伯书这个张杨氏目前唯一的‘金孙’,她完全没有一点喜欢:“名人早说了,他跟他老子一样,都是来讨债的,生来都是克亲克家业的货。小时候俺一抱他就哭,大了后更是一见俺就躲着。……”
想起这一切来,她只觉得七窍生烟,浑身冒火。
什么里子面子都是浮云。
她嘴里恶狠狠的说着,:“儿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俺自己的孩儿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三个赔钱货不是在那吗?老头子也没不让俺打骂媳妇孙子呀。”
身体同时也冲出屋门。
与此同时,正好斜对面的窑洞里也跑出来一个人,他边跑边叫:“奶,奶?你在哪儿?金宝饿了,金宝要吃饭。……”
这本来挺平常的一件事,也是赶巧了,正好遇到此刻。
不说吃饭还好,一说吃饭可捅了张杨氏的心窝子了。
她气极失智,也不管对面人是谁,便高声咒道:“吃,吃,就知道吃。你个缺德玩意儿,怎么不吃死你个短命鬼?”
当然,这句话也有指桑骂槐之意。
斜对面的人被她骂得吓了一大跳,再抬头在看见她那张疯狂狰狞的脸,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忍不住往后退。
一不小心,脚被绊了一下。只听“啊,通”的两声响,他已经仰头朝后栽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墙角放着、休息用的石头上,鲜血马上流了出来,很快染湿头发。
“啊!”
“哎呀!”
“俺不是故意的,不是俺……”
“奶的金宝呀!”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原来除了张杨氏、刘二女妯娌,还有斜对面那人的祖母也来了。得了,大家伙儿全聚在一起了。
先说刘二女妯娌,时间倒回去:她们立完规矩出门,回到厨房。小姑子张贵英正坐在方凳子上上,左右张望。
这也是学的规矩之一,贵人做高位嘛!所以,张贵英不管在哪儿,从来是有多高坐多高,就像在这厨房,明明有板凳,她非得做方凳。
这厨房可没方凳。
刘二女心想:“谁搬?”
她往一边看了看,结果不言而喻——儿子张伯书低着头立在墙角呢。
看见她们,张贵英不耐烦地说道:“终于来了,饿气我了”
话一出口,想起来她娘的教导“说话不能带死、病这些晦气字”,又心虚的补充了一句:“恶昏我了,可算好了,我先回屋了,嫂子们慢用!”
双手用锅排端着饭菜,脚上迈着特意学来的小碎步,一摆一摇地自己回屋了。
“就知道会这样!”妯娌二人同时想道,她们默契地互看一眼,相视一笑。
终于能吃饭了!
刘二女拿出碗盛饭,锅里本来就不多的粥经过几轮舀盛更少了。而且,都不能称为粥了改叫水才是。
刘二女先给宋氏盛了大半碗粥,再给儿子盛了半碗,轮到自己了,只有一点锅底了。
宋氏也看见了,她嘴里谦让道:“这怎么吃啊,我的拔给你点!”话说的漂亮,手里端的碗却怎么也递不出去。
她心里甚至懊悔了一下。暗道:“让你嘴快,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自己都病猫子一个了。后半辈子能不能过好,可全靠这幅破身子中用了。也是自己亲娘心疼自己,私下里偷偷拿点私房钱给买点补药。靠这家里有什么可补的?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刘二女别的地方可能不行,但察言观色却比别人擅长。
她看了一眼宋氏的动作,察觉到她的心思。忙推让道:“那能吃嫂子的?嫂子不比我这粗人,没汤了,喝点热水也行。再说还有干粮呢。够我吃的了。”
话毕,她手脚利落的把锅底掏干净,在续上热水,一碗汤水出炉了。
宋氏见此,叹口气,责怪道:“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只得作罢。
刘二女笑笑,转过头来招呼儿子吃饭。张伯书抬头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将头转向一边,“哼”了一声,才慢悠悠地往过挪。
刘二女不待他走进,一把把他拽了过去,笑着开玩笑道:“呀!还生着气呢?”将碗递给他:“快吃吧!肚子盛满了饭,气也没地儿呆了。”
一时,三人安静吃饭。
张伯书小口小口地将粥喝了,将分他那块干粮往怀里一揣,说了句:“我去玩了”,便跑了。
他刚走,上房的动静也隐隐约约地传来。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要不要去看。
为什么呢?
第一,张杨氏是个无理搅三分的人,这时候过去可能你是好意,但她会不会以为你们是看热闹去?
第二,对妯娌二人来说,张杨氏这个婆婆相当于上位者。一个上位者被手下看到不堪的一幕,她在手下人心中还有威信吗?
正犹豫着呢,刘二女模糊传听着传出来的话音里竟与自己有关。
得了,什么也不用说了,她那好意思去劝架呢。
宋氏也听见了,度着她的意思,想着“贵英也没动静,婆婆就算要算账,一来法不责众,再则自己顶多就是顺带”,自然也没去。
那知后来,听着张杨氏在屋外骂人,妯娌二人一惊,急忙站起来,迎出门来,正好看见大伯父家的独孙被婆婆骂的摔破了头。
就在这时,从大门冲进来一人,两人定睛一看,正是大伯母张申氏。两人同时在脑中喊道:“完了,这回遭了!这叫什么事?”
却说当下,刘二女很快回过神来。她疾步跑过去,对着抱着孙子哭的张申氏叫道:“大伯母,快,咱得赶紧去看大夫……”
张申氏本来就是关心则乱,闻言不禁回过头来。刘二女看着趁机抢上前去,一把把人背上了就跑。
张申氏赶紧跟上,张杨氏犹豫了一会儿,也远远的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