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混沌(1 / 1)

那大概是二十多年前。35xs

那幢楼很陈旧,只有三层高,在四周空旷的小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因为旁边的两栋建筑都是平房,如果可以俯瞰,应该有点像两个“一”字形积木的中间摆了一个“皿”字形的积木。

这里有很多小朋友,他们一起在三层楼里睡觉学习,在“一字形”里吃饭,很多时候,他们会在院子里玩耍,这里有转椅沙坑,还有两架每个孩子都会抢着去荡的秋千。

他最不喜欢冬天,冬天总是有些冷,虽然那些衣物也算足够御寒。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对这里的记忆,他会想起“规矩”,因为自小长在这里的他就懂得要守规矩,比如吃东西要排队,比如看书要记得按时归还。按点儿玩耍、按点儿睡觉,不可以任性,不可以随便哭。

想来,这里也算有过温暖的记忆,小时候,他心里最好的节日就是儿童节,因为那个时候总会有很多衣物和玩具送来,他们会分到崭新的文具盒,他无比爱惜里面的一块小橡皮。

没错,这里是孤儿院,他是许多许多孩子中的一个。

如果说起身世,这里的孩子们大概每个人都有许多故事,可是生活不是比惨大赛,他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从来不会问:我和外面的孩子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在孤儿院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他很喜欢看书,也很孤独沉默,老师们很忙碌,通常也不会注意到他这种“乖宝宝”,这么想起来,他从小就是个泯然于众的人。

摔倒了不爱哭,想要什么也会忍住,生活一直教会他坚强。

“你们这些孩子啊,真的是各有各的性格啊。”

他还记得一位生活老师这么对他们笑着说,她是带着几分宠溺和无奈说出这句话的,他还记得她有些胖,也很温柔。有些像妈妈。

他一度反复琢磨过这句话,他前些天在书里学到一个词——平庸。35xs他觉得他大抵会成长为一个平庸的人吧。

不过这种事情他也只是想想,闲暇的时候,他很喜欢在白纸上画画。

“沈因真是个天才,”这是美术老师夸他的,他在美术课上永远最容易被表扬:“要把这个天赋保持下去,以后准能成为大画家。”

他也很喜欢美术老师,他珍惜着每一个给他温暖的人。

在别的小朋友眼里他是个怪人,总是自己坐在一个角落,拿着铅笔一画就是一个下午,他喜欢描绘心里的蓝天绿树,描绘心中幻想里的家。

渐渐地,他有些懂得生活老师说的那句“各有各的性格”是什么意思了,他的孤独确实和旁人有些格格不入。

泯然于众和古怪真的是反义词啊,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都讲不清道理。

就像人们总说他很有天赋,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机会去更好的学习,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描绘着心里的图案,画下他认为有意思的东西。

可是,他没有父母费心把他的画保存下来,把它们贴满整个墙壁,骄傲地说:看,我儿子多棒!

当然,这种事情只是偶尔想想而已,孩子没有太多时间去感春悲秋,他也不是这里唯一一个怪人。

在他记忆里,那个女孩总是沉默的,她花了绝大部分时间保持缄默,然后用少数的时间自言自语。和她一比,他简直正常的要命。

祖国的花朵们是闲不住的,除了午睡时间,他们绝大部分时候都在玩耍,孤儿院的孩子比别处的孩子都更懂得谦让礼貌,所以他们愿意用很多时间去排队轮流荡秋千。

沈因从来不排队,他愿意用这些时间来画画,阳光洒在身上,他握着手里的铅笔,就好像拥有着全世界。

那个女孩也不排队,她喜欢坐在一棵树下,自己跟自己说话。闪舞35xs

沈因第一幅肖像画的主角,就是沈眠,因为所有的孩子里只有她最安静,他需要长时间不移动的参照物。

自打那以后,他就总是会画她。

孤儿院的春节也挺热闹,有那么多孩子叽叽喳喳的地方总是热闹的,老师让孩子们互赠手工礼物,她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收到小伙伴的礼物。

那是沈因第一次跟沈眠说话,他的礼物就是一张用水彩笔涂抹的沈眠本人。

她接过画的时候发了一阵愣,然后她绽开一抹笑:“快说谢谢,你这不是也收到好朋友的礼物了吗?”

继而她的神情转为了羞涩,她抿了抿嘴,脸有些红扑扑的,抬头跟沈因很小声的说:“谢谢你。”

在沈因转头离开的时候,她喊住了他,再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手工小红花:“也送给你吧。”

于是沈因也笑了:“也谢谢你。”

如果你认为这是一个爱情故事,那恐怕就错了,与其说是爱情,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们更像是亲人。

很小的时候沈因就知道沈眠的秘密,因为没有人相信,所以她把这件事当成秘密。

可是沈因相信,沈因一直相信她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那大概是一个晴朗的初夏,他们坐在院子里看花的时候,沈眠说出了这句话:“但是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沈因心思纯粹,他闻言扬起笑容,看起来执着而灿烂:“等我们长大了,我陪你去找他。”

沈眠仍然是静默的,沉默许久之后,她面上浮起了淡淡微笑:“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时常回想起这些,在此之前的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这些事情他都已经忘记了,可是最近,很多细节都开始在他脑海中重演。

这些回忆在他眼前就好像蒙了雾的电影,在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回放,他有时候开心,有时候又觉得浑浑噩噩的,偶尔清醒一点的时候他都有些纳闷——现在这是在哪里,昨天又去了哪儿呢?

没有,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是很奇怪,他的回忆里渐渐介入了一个人,她时隐时现的存在着,似乎总是陪在他身边,她的笑容很灿烂也温暖,沈因觉得,他渐渐开始懂得阿眠为什么会那么珍惜着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有人守护的感觉真好。

他开始跟那个女孩说话,后来,他开始总是看到她。

“你知道你在哪里吗?”有一天女孩开口问他。

沈因看着她脸,她的笑容纯真而灿烂,让他想起一切美好的事物,如果说阿眠像微风,那这个女孩子就像朝阳。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耸了耸肩:“大概……还在地球上吧。”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似乎他说的是很有趣的笑话。

然后她背过手,笑容又是一派天真:“你啊,可是已经病了很久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多亏了我,你在病着的时候才不会那么无聊。”

他怔住片刻,开始认真思索他混沌的记忆,直到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他才开始有些慌张:“病?多久了?”

“大概一年多了吧。”女孩想一想,对他露出微笑:“你一直都在病床上躺着,你妹妹总是来看你,她最近不再自言自语了。”

沈因蹙起眉,显得有点困惑:“那我现在是在哪里?”

“你在我编织的梦里。”女孩望着他,面上的笑意灿若新雪:“我叫阿宁,我是你梦境的主人。”

“你总是穿梭在每个人的梦境里吗?”

在接受了自己已经‘死’在了现实里的事实之后,沈因和阿宁肩并肩坐在河堤上看日落。

阿宁笑着,她总是在笑着:“很少。”

“那为什么会来我这儿?”

她想了想,食指在自己的挎包带上缠绕缠绕:“大概,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沈因望着她的侧脸,夕阳把它映照的无限美好,就好像他眼中一抹璀璨的光明。

“以后我会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阿宁的双脚在河堤上一荡一荡:“大概会死去或者清醒,那个时候就要好好过现实的生活了。”

沈因凝望她片刻,也循着她的目光望向夕阳,和阿宁的天真灿烂不同,他的笑容清朗落拓:“那我就留在这里吧,跟你在一起也不错。”

这次轮到阿宁侧脸看他:“真的觉得不错吗?”

“是啊,这里这么美,一点忧愁也没有,除了不能画画,”沈因舒了一口气:“只是……有些放不下阿眠,剩她一个人活着,一定很孤单。”

“我可以带你去看她。”阿宁和他相望着,眸子忽闪忽闪,一丝杂质都没有:“如果你真的非常在意的话,我就稍微破一次例吧。”

沈因有点犹豫:“会给你添麻烦吗?”

阿宁笑着摇摇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偶尔为之,他们会谅解我的!”

阿宁知道沈因喜欢人间,沈因也觉得,现实和幻梦交织,对他来说就像鱼和熊掌,他牵挂着人间的朋友们,也牵挂着梦里的阿宁,真是困扰啊。

阿宁也舍不得沈因,她越来越想让他在梦和真实里过的更开心一点。

“你这样违反了规则,如果他们怪罪下来怎么办?”

许久以后,当阿宁干脆把人间和地府的魂魄进行了互换——现实中的那半个魂魄继续做梦,地府里那个灵魂保持清醒的时候,沈因非常担心她的未来。

可阿宁却说的风轻云淡:“那我就干脆和你一起去投胎咯。”

“一起”这个词真美好。沈因觉得,阿宁都懂吧,虽然他从没说过,她也从来没有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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