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在要带着穆老师离开的时候,唐念念开口问:“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愿意回来还是离开?”
穆老师望着仍在熟睡的穆朗,他的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这让他心疼不已,他眼看穆朗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把手覆上他的药枕,他曾经视若瑰宝的药枕。35xs
突然间,他觉得一切都真可笑,他一直以来所谓的坚持、一直以来守护着的、期待着的那些东西都已经变得可笑。
他和妻子认识得很早,他们曾经好好的相爱,过过一段清苦但是幸福的日子,那段日子在这几天里支撑着他,让他反复反复的回忆着。他有过漫长的轮回,可是到了最艰难的时候,给他支撑的竟然就是这么一段回忆。
他真傻,原来他的珍宝就在眼前。
“如果真的能选择,我想活下去。”穆老师面带微笑,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康复非常的难,”唐念念微微蹙了蹙眉:“你知道有多难,你会很疼,你可能会生不如死。”
“可是我始终会好起来,就算剩下的小半辈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意义,可是……”穆老师微笑着,嘴唇有些微微发颤:“可是我多想看着小朗成家立业,我也想和惠霞白头到老。她跟着我这一辈子都没想过福……”他这么说着,苦笑着发出一声长叹:“下辈子吧,这辈子欠的,我下辈子还……”
唐念念和阿宁对望了一眼,阿宁看起来有点郁郁不乐。
“你先送穆老师回去,我有点事情要处理。”唐念念叮嘱阿宁:“我会在明天下午早些时候过去,你把穆老师的灵魂装好,我会提前给你电话,我们在三岔口等。”
目送阿宁带着穆老师离开的时候,唐念念觉得有些难过,她丝毫没有办法,生死之事,破过一次例就会觉得对不起后来的人,唐念念觉得对不起穆老师,可是除此之外她毫无办法。35xs
唐念念来到高越住处的时候天色刚亮,她拍门的时候高越是穿着睡衣披着外套来给她开门的。
“我说你至于这么积极吗。”他站在原地闭着眼睛,似乎随时都能继续睡:“说吧什么事。”
“急事。”唐念念托起手里一个玻璃瓶子:“借你的地盘审个人,可能和药师有关系。”
高越给她让了条路,让她往佛堂去,嘴里嘟囔着:“你直接搁地府审不比我这儿好。”
“这个灵魂我很可能要有用。”唐念念扭头对高越笑一笑:“现在不能惊动地府,不然计划就泡汤了。”
唐念念带着葫芦走进佛堂,从葫芦里抽出了那道之前向高越讨要的符,高越看到就非常不满的吐槽开了:“我说!我这么珍贵的符就让你干这个用,你还不如拿它当厕纸呢!”
唐念念呵呵两声:“都像你似的这么随意。”
她说罢敛住了笑意,打开了那张符咒,然后她抬起头,看见符咒影影绰绰升起一股烟雾,直到它幻化为一个朦胧的女人身影。
似乎她受了很久的折磨,被药师符困住了太久,加上躯壳被切碎,她的灵魂也不那么具体,有些残缺不全,也带着满脸病容,可是她望着唐念念,眼里的感激显而易见。
“你安全了。”唐念念看着她。
“是你救了我?”她的声音也有几分空灵飘渺:“是你救我的,对吗?”
“也可以这么说。”唐念念笑一笑,背过手:“你是那间屋主的妻子吧?”
女人眨眨眼,提起那个男人,她眼中依然带着难以磨灭的恐惧:“是他,是郭俊生,他杀了我。”
“你知道药师吗?”唐念念直切主题,女人一愣,满脸真实的茫然。35xs
“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那里吗?”
女人眼中的恐惧又回来了:“我只知道是一个男人困住我的,郭俊生叫他恩人,这些年他只来过一次,是郭俊生打电话说天气太热,有可能会停电带来麻烦的时候。他从来不对我露出真面目,就好像一直防备着我……可我,我也走不出去,我只能听见声音。”
唐念念皱了皱眉:“也就是说,这个叫郭俊生的男人不是药师。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发现过他有什么异常吗?”
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经常打我,因为一点点错,就会打我……他没什么本事,在外面也不惹事,他只会拿我撒气。”
时隔五六年,想起这些事情对她而言无疑依然是噩梦,看她捂着脸,神色痛苦,唐念念突然有些不忍。
这是个苦命人,也是个苦命鬼,她已经没有了躯壳,也错过了进入鬼界的最佳时间,换句哈说,她已经成了一个多余的灵魂。
地府最不缺的就是灵魂,如果不是害怕恶势力对它们加以利用,他们根本不愿意费心去管。
陆酬说得很清楚,不管是任何生物的灵魂,不久后的彻查之时一经发现,都会关进枉死城再行定夺。
‘再行定夺’是个空头支票,尤其是眼下地府很忙,对它们来说,等待即将无尽而漫长。
“他会死吗?”沉默半晌之后,女人问出这句话:“郭俊生,他杀了我,他是不是得偿命。”
“你说的是现世报,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现世报。”唐念念望着她,神色从容:“但是我可以保证,他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或早或晚,都会付出代价。”
女人点点头,望着唐念念,突然向她屈膝下跪。
唐念念也吓了一跳,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干嘛。”
“谢谢你,我不用再受苦了。”女人向她连连磕头,磕的唐念念都不好意思提要求了。
“你……你想投胎吗?”她问。
女人泪流满面的望着她:“只要下辈子不再遇见郭俊生,我愿意当牛做马。”
“我想……你不用当牛做马。”唐念念对她说,眼里闪过一丝热切的希望:“如果你愿意,甚至你都不用待在枉死城,只是你要用另一个人的身份去投胎,我做点手脚,让你们两个各钻一个空子,好不好?”
女人的眼中有点困惑:“枉死城是哪里……你是谁?”
“我是鬼差。”唐念念直言不讳:“请你帮我一个忙。”
“只要……只要能不再过这种日子,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女人不假思索,但也带着一丝犹疑:“我不用再受苦了吧?我不用再回去,不会再遇见郭俊生了吧?”
“不用。”唐念念非常笃定:“我以我鬼差的身份向你保证,下辈子你会和他永无交集,再无恩怨了。”
这一天,穆朗陪妈妈守在医院里,经历了生死关头的挣扎,他现在已经很明白自己真正不舍的是什么了。
可是到了下午,穆老师的身体状况开始急转直下,两点四十分,穆朗发现状况不对,叫来了医生对他进行抢救。
妈妈急得直哭:“都已经稳定了,明明都已经稳定了,这是怎么了……”
穆朗安慰着妈妈,心里却觉得预感不好,时至今日他都很冷静,他知道比起生不如死的痛,死亡或许也是解脱。
可是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空落,那种空落,好像今生今世都填补不了的空落,似乎只有这个人活着,才能是圆满的。
唐念念已经到了三岔口,阿宁带着穆老师,把他交给她,却执意跟她一起:“我跟你一起去人间取那一半灵魂,然后我们一起送穆老师去黄泉。”
唐念念没有说话,示意穆老师跟她一起走,于是三个人一路飘荡,很快就来到了病房前。
“你看。”病房里头,唐念念望着穆老师仍在沉睡的穆老师,心里有些嗟叹:“你伤成这样子,活下去真的很难。”
穆老师眨了眨眼,转头望着病房外的家人:“嗯,是啊……”
唐念念望着她,面上多了些郑重:“我是觉得,眼见的会更直观,你看到这样的自己,或许不会想再活下去了对吧。”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穆成华:“我最后再问一次,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的答案是什么?”
穆老师望着病床上的自己,眼中充满哀悯,有一会儿,唐念念真的以为他要改变主意了,可是在他摇头之后,还是给了她坚决的回答:“我想活下去。”
唐念念望他须臾,绽开了笑容:“那就不要多问,好好活着吧。”
在阿宁和穆老师无限差异的目光里,唐念念示意穆老师伸出右手,解开了阿宁绑在他手腕上的魂迹:“穆老师,保重啊。”
“可——”穆老师急切的看了她和阿宁一眼,唐念念的笑容如此笃定,让他在疑心之余也开始安心:“长欢,我害怕给你们带来麻烦。”
“应该做的,这么做也是帮了别人。”唐念念把手覆上他的头:“准备好了,会有点疼。”
穆老师深吸了一口气,未等唐念念准备,却先开口说了句:“等一等!”
继而他转头望着阿宁,目光是长辈对待晚辈才有的慈爱:“你的那件事,也需要有个人分担才好。”
唐念念转头望了阿宁一眼,她的眸光黯然了一瞬,点头说:“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