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欲则寡情,多欲则多求。师弟可知,这是何意?”
归鸿子开口说着,盘腿坐在树颠的几片叶子上,长发和发带顺着一个方向飘舞着。
“师兄是劝我好好修道,别跟那些女子牵扯过多。”周舟却是毫无个整形,躺在了一侧,身体舒展,被十多片树叶托着。
这也是一种修行,归鸿子是修的归青诀,五行属木,他在树巅站着、坐着,都会有修为缓慢增进的功效。周舟倒是不行了,他的控水诀,可以养木,然离火则能毁木……
“师弟也是知道的,若是总是被这些情感牵扯,日后说不定便陷入不必要的情劫之中。”
“师兄倒是看得开,”周舟哈哈笑着,“你让我上来喝酒,酒呢?”
“自然在这,我在九师弟那边取的,他也想和你认识一番。”归鸿子淡淡地笑着,手一翻,多了个巴掌大小的精致酒坛,递给了周舟。
“好酒,就是味不重。”周舟灌了两口,酒水顺着耳边流下,又被控水诀吸纳到了周舟手心。
揉搓着这一团酒水,像是个龙眼大小的玻璃珠,让周舟想起了只属于自己的孩提时代。
弹玻璃球什么的,在洪荒却是做不得了……
“师弟,你修为又有增进,为何还没到圆满?”
“啊,我多少知道圆满是什么意思了,”周舟笑了笑,“事事无完美,非金仙成就大罗之前,不可能有真正的圆满。师兄,我可说的对?”
归鸿子哈哈大笑,抚掌三声:“师弟已经悟了,却是让人欣喜。”
“主要是我领悟阵图的时候,好像引动了天地元气,无意间将我道躯完全淬炼了一次。”周舟也不隐瞒,修道、悟道就和做研究一般,虽然不能将自己的看家本事都讲给别人听,但这些境界上的交流,对他们来说还是很有帮助的。
周舟道:“我当时灵识被抽空,反倒是让真元自行运转,被太极图自行调和,符合了我太清一门的修道的法门。师兄你看。”
他曲指一弹,那酒水珠子‘咻’的朝着侧旁射去,击穿了一颗两尺厚的树干,又化作了一团水雾,随风消散。
“师弟好本事。”
“不过是对控水和控火又领悟了几分。”周舟道:“我若要圆满,只需再继续增进修为,吸纳水火之力,灌注道躯。当这道躯承纳不住了、锻铸不成了,也就圆满了,不必去努力排除那一丝杂质。”
“哈哈哈!恭喜师弟明悟了修行关节!”
“师兄,这浅显的道理为何不写成典籍,说与弟子们听?”
“若是都写在典籍上,那还要师父做什么?”归鸿子笑着反问。
“呃”,周舟只得哑口无言。
师兄说的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想起玄都曾解释的圆满境,是用道德经之中的一句‘道冲,而用之有弗盈’。粗浅的意思,便是‘道’满了,但也用不了太多,只要足够自己使用便是了……
此时想来,便是不用太过苛求‘完美’的意思吧。
归鸿子道:“对于道融修士,门中有快速增进修为的法子,师弟可要用?”
“不必,修为还是自己一脚一个坑来的好,我自己每日做做早课,也就几个月半年的功夫了。”周舟倒是很洒脱,“对了师兄,玫画去了哪,我给她讲那石盘阵法。”
“那阵法本就是你们太清门的,若是师弟为难,不告sù她也没事,我去帮你分说。”归鸿子面色郑重地说着。
这师兄倒不是太过照顾周舟,而是行事做事,都在一个‘理’字上。
太清杀阵,周舟推演完成之后,已经明白了这杀阵的威力,若是真的完全布置出来,大阵的威力将会是惊天动地。
但同时,这大阵最关键的地方,就是需要有修有太极阴阳道图的太清门人掌控。而阵法威力,受到布阵材料、布阵大小、主持大阵之人修为高低限制,十分繁复。
这阵法虽是太清门失落之物,但周舟也没这么不讲理。本来就是玫画和归青宗给他看的,那他就将这阵法还与他们,也是不白拿他们的好处。
反正,没有阴阳之道,他们又用不了。
“玫画师叔好像是有事外出了……若是真说起来,她还真是为师弟煞费了苦心。”
周舟喝了口酒,水声叮咚轻灵,“怎么的?”
“那日……”归鸿子将所见之事,说与了周舟听……
东方羽儿竟然成了归青宗不记名的记名弟子,仅限在青丹峰附近活动,这是玫画向掌门师祖求来的。东方羽儿有两个仙人护道者,她们两人本想将周舟‘请’回去,也是玫画妙语连珠,说得两位老婆婆汗颜不已……
然后,玫画还说要去给周舟做‘保’,随铜婆婆一同去了玄清山,以周舟长辈的身份……
周舟听完归鸿子叙述,内心之中那奔腾不息的漆黑情感,已经差不多快逆流成滔滔大河!
这玫画,还真是煞费苦心的折腾自己啊!
“若是真说起来,周师妹算是你小妹,东方师妹生的貌美、资质不凡,也是丹成六品的仙人之资……”归鸿子顿了顿,笑眯了眼:“师弟又生性洒脱、为人端正,悟性资质也都是极佳,又有一颗坚定不移的向道之心……”
“师兄,你收了玄清山多少好处费。”
“东方师妹将这法宝赠与了我,”大师兄倒也老实,手一翻,手中多了一把七弦琴,“我总不能白拿人宝贝。”
“师兄你够了,形象开始颠覆了。”
“哈哈哈!”归鸿子畅快大笑,“我还是那句,寡欲则寡情,多欲则多求。师弟,可莫要迷失在了儿女情长。”
周舟正色道:“我明白的,师兄也不必担心,我……”他捂住了怀中的曲元袋,“是有其他牵连的。”
归鸿子想起了他曲元袋里的那颗白色巨卵,也明白了些什么,那日河畔,周舟流露出的神情,若是让那名东方师妹看到……
“情之一字,当真是劫难。”归鸿子感慨不已。
有洪亮嗓音隔空而来,“大师兄!黑手小师弟!你们都在这里喝酒竟然不喊我!”
喊周舟做‘黑手’的,自然是那日被周舟一个伪番天印砸成轻伤的归梧了。这家伙就一直在骂周舟手黑,借着大阵打他也就算了,最后竟然还用这等‘卑鄙’的手段。
也是不打不相识,不打不认识,那日又被玫画宴请,喝了几杯酒,互相之间也就混的熟了。能以道融之躯,将金丹修士压制了一筹,虽然是借着大阵,那也是一番本事。
归梧这性子,倒也是认了周舟做他朋友。
周舟认不认他,虽然还是另说……
“多你一个也无妨,”归鸿子随手扔过去了一坛酒,看来是在那九师弟那得了不少。三个年轻道人,各有各的威武、各有各的不凡,坐在树巅开怀畅饮,倒是惹了不少门中弟子用灵识窥探。
“大师兄,我也是有事找你。”归梧子随手布下了一层屏障,应该是屏蔽灵识的。
大师兄面色不喜,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事还要掩人耳目?你我为五代弟子的榜样,当不得这样!”
周舟额头挂了几条黑线,大师兄还真是有点古板。
归梧子也只能挠挠头,还是没将屏障散去,只是说:“这件事若是让人听去,我怕又让三师妹翻了天。大师兄,师祖前些日子通知我,说归云的魂魄,似乎并未降生……怕是轮回那边出了麻烦。”
闻得此言,归云子眉头皱起,也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有真仙老祖的灵符,地府差人们不是都会放过一马,免去那地狱炼魂之苦。更何况,六师祖几百年前曾亲自前往地府那,给了差人们诸多好处……理应不会留难才对。”
“但师祖推演,应该是不会错的。”
归云子想了想,面色突然一变,他道:“师祖可算出,五师弟的魂魄尚在地府否?”
“这……我却也不知,我这就去问问。”
“去吧,此时也是不能让妍兮知晓,你我还有周师弟,当保密才是。”
周舟问:“妍兮不会去师祖那边问吗?”
“我去拖住她,归梧将此事速速查明!”归鸿子第一次有这种慌忙的时刻,化作流光直射主峰。周舟思量着,这件事他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已经是门派、地府这种层次了。
有真仙的灵符,地府就不会留难?
这地府还真是通情达理,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对那些凡人都不公平了……
归梧子也抱着酒坛匆匆离开了,去找门中最会推演的师祖询问。周舟在树端躺了一阵,索性有些无聊,也就呼呼大睡了起来。
地府、仙门,归云子的魂魄……
如果魂魄能够保持记忆轮回的话,那岂不是不算死了?
又或者,生命本就是生生不息,不断轮回的?
周舟胡思乱想间,又似乎有所得,又似乎没悟到什么,
他做了个梦,因为是青天白日的,所以又是白日梦。
梦中,周芷燕将她最喜欢的短剑横在了脖子上,凄声喊着:‘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身后又是东方羽儿在凄苦地说着:‘你都吃了我的灵根,成了我的心魔执念,却还是弃我如草芥,我还活着做什么!’
‘别!有话好好说!’周舟焦急地喊着,却是有点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玫画掐腰大笑,尽显魔女风范,“小小的周舟子,竟还敢忤逆我的意思,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吗?快快跪下拜师!’
周芷燕:‘我自刎了!’
东方羽儿:‘我得不到你的人,也要杀了你的身!’
玫画:‘哈哈哈!快跪下拜师!我帮你摆平她们哟!’
周舟似乎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道士,我也要做你道侣哟!不然,我就烤给你吃算了!’一条小鱼从面前滑过,吹着一溜的泡泡。
你这只小奶鱼跑出来凑什么热闹,没看哥已经头晕脑胀了!
‘主人……’
蓦然,周舟睁开了双眼,双眼中满是空洞,但死寂在渐渐被神光充满。
是梦啊。
最后那一声……也是梦吗?
周舟伸手摸了摸额头,却抓到了一手的汗液,却是被梦惊出来的。
手臂拦在了额头,将梦境的画面驱离,心中却又多了几分遗憾,最后那一声,应该是她吧,自己明明就要转身,却突然就醒过来了。
说不定,自己转身就能见到。
虽然她的影像已经深深地印在了脑海。
将曲元袋拿在手中,灵识化作他的身影,轻轻触碰着里面的天使蛋,想着想着,他喃喃了句:“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她还在里面没出来吗?”一声柔柔的声音自旁传来,周舟没回头,东方羽儿已经出现在了树冠之上。她那面纱,有类似于枯木诀隐藏修为的作用,但周舟的灵识却是发现了她靠近的过程。
是了,东方羽儿是知道天使蛋存zài的,也听周舟说起过,里面是他最重要的人。
缘起那片东胜神州边界的山林。
羽儿收拢裙摆,轻轻地坐在了周舟身旁,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周舟手臂下移,挡住了双眼,问:“那丫头呢?”
“去找一名叫妍兮的师姐了,说是要来欺负我,”东方羽儿楚楚可怜地说着,“周……周舟。”
“嗯?”
她轻声道:“是不是我太过急切,惹恼你了。”
“还好,不过……女孩子还是矜持点比较好,”周舟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而且你也知道的……”
“羽儿明白,我会慢慢等着,但你不要赶我离开就好。”东方羽儿眨眨眼,“银婆婆她固执的很,就算有我的命令,她毕竟是仙人……你懂得。”
“嗯,我是又被你害惨了。”周舟郁闷地说了句,“好了,你想在归青宗呆着就呆着吧,呆的久了,你就知道我又懒、又臭、脾气还不好,心思说不定就淡了。”
东方羽儿噗嗤一笑,捂着面纱,“你就不想看看,我长成什么样子了吗?”
“该不会真毁容了才来赖着我!”
羽儿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将手放下,“还不给你看了咧。”
“我可是关了灯都一样的唯胸主义者。”
“什么?”
“没什么,她刚才失去说找谁了?那丫头。”
“名为妍兮的师姐。”
“突然感觉……背后有股杀气呢怎么……”周舟摸了摸脖颈,灵识扩散,却是没发现天上地下有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