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海老爷子一辈子都不敢有忘的年份,也是天津卫那一片的古玩这行当里,不少人都久久铭记的年份。
一九九七年。
九月二十日,天津卫,海家大宅。
“老海,二子,今天我可是来了,你们还不准备点好酒招呼招呼我?”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佝偻老人从海家大门走了进去,脸上带着一个逢年过节小孩子买来玩的兔子面具,嘴里哈哈大笑着,似乎对于天津卫的海家很是熟悉。
他的笑声虽然畅快,但却让人不敢恭维,嘶哑得瘆人。
这个戴着兔子面具的老头子,正是当时行当里如日中天的老佛爷。
“白大哥来了啊,快进来!”海家二爷手里拿着个长长的烟斗,与这兔面老头一般大笑着,无比亲切的迎了上去。
海家跟老佛爷的关系千丝万缕,外人只能猜测,而从没得到过真正的答案。
据海老爷子给我说,在八号当铺的创始之初,他跟自己的二弟就与老佛爷在某处古墓埋葬的地方意外结识,感觉性情相投就自然而然的熟识了起来。
这么一来二去,双方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毫不夸张的说,他们可以算是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忘年交了。
为什么我会用忘年交来说他们的关系,这个很简单,因为海老爷子的父亲海无平,正是当初跟老佛爷称兄道弟的人。
按辈分来看,海老爷子应该管老佛爷叫叔,可老佛爷对于这些所谓的辈分称呼嗤之以鼻,说是既然性情相投,那么还不如直接称兄道弟快活一些。
老佛爷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我曾经想过很多次。
最终还是今日一谈,海老爷子给我解开了疑惑。
“听小青说,你们拿到了一份行动录,其实那里面就有老佛爷的名字。”海老爷子说到这里的时候用手点了点桌面,苦笑着说:“他的名字,就是白清儒。”
我跟胖叔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点茫然。
海东青见我们没想起来,他便无奈的摇摇头,跟背书似的将那行动录名单上的名字背了一遍出来。
“一,钱壮飞。二,白清儒。三,易归远。四,赵云天。七,叶知乡。九,海无平。十四,卜铁算。末,何不求。”海东青一字一句的说:“我爷爷的父亲,海无平,就是九号,木头,你爷爷是三号,老佛爷是”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低声问:“感情老佛爷还参加过抗日行动?!那孙子我感觉不是挺坏的吗?!”
“人看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小伙子,你的眼光还是需要锻炼啊。”海老爷子笑着摇摇头:“这世上并没有坏人,也没有好人,可人们偏偏都觉得能定出一个人的好坏,却不知道都是站的角度不同罢了。”
我没说话,继续安静的听着,但冷静的表情之下,却藏着我翻起滔天巨浪的心。
如果这么说的话,老佛爷应该认识老爷子,那么他当初也不是被我打跑的,而是放了我一马
老佛爷难道是个好人?不应该啊
罗大海可就是被他下面的人弄死的,弄死之后,这孙子还想从我手里将罗大海的魂魄拿走,以便问出绝书的所在,他不应该是好的啊
想着想着,我脑子里的思维更乱了。
“白大”海老爷子顿了顿,缓缓改口:“老佛爷那人,其实还是挺不错的,原先我并没想过会给人说这些陈年往事,连小青都没给他说过,但是现在,机会来了。”
话音一落,海老爷子点燃了一支卷烟,应该是自制的,烟草味跟我们抽的烟不太一样,有点呛鼻子。
抽着烟,他缓缓给我们说起了那天的故事。
不对,他说的,是海家败落故事的开始。
那天。
在海家大宅的书房里,三个老人相对而坐,不时还发出阵阵笑声,脸上尽是快意。
“白大哥,这人杀得好,败坏咱们行当的风气,就是该杀!”说话的是海家二爷,方正威严的脸上满是杀意,言语之中,对于老佛爷前段日子做出的事很是赞同。
说到这里就得简略的说一下,前几天老佛爷遇见的事。
简单来说,就是
老佛爷孤身一人前去古墓踩点的时候,遇见了一群抢食的孙子,然后对面拔枪让老佛爷滚,结果就全被老佛爷一个人弄死了。
本来老佛爷还好心好意的跟人谈判,说是,这地方是我先找到的,点子记号也是我放上去的,你们现在过来抢食是个什么意思?
对方也很是客气,回答异常的有礼貌:老子看见的就是老子的,赶紧滚,要不然我现在就送你下去报道。
不得不说,人没有见识那可真是要命的事儿,在场的人竟然没一个认出老佛爷,反而还口出秽语脏话滔天,甚至是要拔枪将老佛爷解决在这儿,以绝后患。
之后的一切大家就都知道了,在场十八个人一个不剩,全被弄死了。
“二子,你这脾气真是”海家大爷摇了摇头,对于自己二弟的脾气他已经无奈到了极点。
海二爷在天津卫算是一个名人,他可不光是在这行当里出名,还在民间术士这一块有不小的名号。
驱鬼镇邪,基本他没失过手,也就是因为久而久之的成功,才给他打出了不小的名声。
至于海二爷的师承,除了海老爷子之外貌似还真没人知道。
“在十岁那年,他跟我去了一趟北运河,想去河边摸点螃蟹玩玩。”海老爷子喝了一口茶,给我们说着一个让我们不敢相信的真相:“就是那天,我们在河边见着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那人正喝着酒唱着歌呢,手里还举着一根弯得很厉害的鱼竿,看样子就能猜出他钓着了一条大鱼,正在溜呢。”
“然后呢?”我忍不住开口问了句,因为我觉得他说的这个人,我们似曾相识。
钓着鱼的老头子,难不成就是
这也不对啊,时间段对不上去,海老爷子他们还小的时候,也就应该是七八十年前,那时候那人就是老头子了,如果真的是我猜的那人,那么他还能活到现在活出一副满面红光的样子?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有可能,老佛爷不就活到现在了吗?
海老爷子微微眯着眼回忆了一下,咂了咂嘴:“然后我就带着二子,也就是小青的二爷爷,站在那老人后面看他溜鱼,就感觉特有意思。”
“隔了一会儿,鱼被溜得翻了白肚,打眼一看我都能估摸出来,那鱼少说有二十来斤。”海老爷子说着说着,脸上就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恭敬的意味:“那人趁着闲工夫就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笑呵呵的问我们,能不能帮他下水把鱼捞上来,他没带网。”
说完,海老爷子也是一拍大腿:“唉,我这个后悔啊,当时二子也没多想,就觉得这差事挺有意思的,二话不说就跳进水里帮忙捞鱼了,我水性没二子的水性好,也就没下去。”
“把鱼捞上来之后,那人拍了拍鱼脑袋,就说,你啊就是贪吃,上辈子贪吃还做了个贪官,这辈子还是不悔改,走了歪路,希望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做鱼太他吗苦了。”海老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那老头子也是挺有意思的,说话跟长大后的二子一样,脏话时不时就得飚几句出来。”
话音落下的时候,海老爷子手里的烟头也刚好燃尽,只见他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扔,转头又点了一支烟。
“那人也没拿鱼走,说是送给我们,拿回家吃。”海老爷子语气渐渐低沉了起来:“然后他在临走的时候,就送了一张写满字的白布给二子,给二子说,什么时候你能看懂上面的东西,那就是你出人头地的时候到了。”
我皱了皱眉头,没有插嘴。
“二子一身的本事就是从上面来的,我当初也好奇的问过那人,为什么送给二子这个东西,那人说二子跟他有缘,看他顺眼。”海老爷子叹了口气:“在二子十八岁那年,白布上的异术就被他学了十分之七八,剩下的东西也不是看不懂,他说,需要时间慢慢来悟,可就在他二十岁那年,这块白布不见了,我们本来还打算把这白布当成传家宝来着”
说着说着,海老爷子自个儿都笑了起来。
“老爷子,您问过那高人的名号吗?”我心里好像有了答案,但我不敢确定。
海老爷子点点头,回答了我。
“那高人姓左,叫左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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