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是一个很严肃的字眼,在任何时代也都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尤其当被杀者是开国皇帝之子,很难让人不更加严肃起来。
或许有无数种可能会说明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惨剧,但在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陈三更不会做出那么单纯的结论。
他神色凝重地看着小五儿,“详细说说?”
“那会儿我应该才两岁左右,当时是我和我的父母一起出去游玩。”小五儿苦笑一声,“应该是我的父母吧,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记得他们抱着我。”
陈三更默然。
“有一个人从天而落,将他们杀了,然后把我抢走。等我再次醒过来已经出现在黔西城中,在一个孤老的家里,没过两年,老人也死了。我就从此流落街头。”
陈三更轻轻拍了拍小五儿的肩膀以示安慰,柔声道:“那你还记得你们以前住在什么地方吗?”
小五儿摇了摇头,“那时的我太小了,不记得。”
“有没有什么稍微深刻一点的记忆?比如那个地方的人的穿着、口音、或者食物之类的特征?”
小五儿想了一会儿,颓然地摇了摇头,忽然迟疑道:“我只记得天上有朵很大的云算不算?”
陈三更:......
这算个什么特征,我在一朵跟大象一样的云下面等你?
他忍不住想起了曾经那些耳熟能详的梗,暗叹一声,微笑道:“没事,我们后面再慢慢去探寻真相,为你的父母报仇。”
小五儿坚定地点了点头。
陈三更轻笑着搂住他的肩膀,“没想到啊,有一天我还能跟皇嗣做朋友。”
小五儿抬起头,郑重道:“大哥,不论我是乞儿还是皇嗣,也不论今后际遇如何,你都是我的大哥。”
“别搞这么严肃。”陈三更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一颗平常心是对的,你看,你还是你,从身体到学识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外力改变了身份,千万不能像赵元嬉那样,忘了本心,迷失在权力的春梦里。”
小五儿迟疑道:“大哥也觉得我应该接受这件事吗?”
“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是你是不是的问题。”陈三更开口道:“如果是,那些东西本就该属于你,凭啥不要?”
他笑着调侃道:“你到时候想去国子监求学也好,想去干什么别的也行,没人会拦着你,总比跟在我这个反贼的身边,东躲西藏的好吧?”
小五儿道:“姜宗主不是说了,如果我是太祖血脉,那楚王自然就没了根据,大哥的通缉会有办法的,到时候我也一定为大哥求情。”
他一咬牙,“他们若是不同意,我便不回去!”
“那我可承情了。”陈三更笑着拍了拍小五儿的肩膀,“行了,心态放松,且等事态发展便好。”
将小五儿送出了门,陈三更看着饱经苦难的少年已然挺拔起来的背影,轻叹一声,坐回桌边,拿起一张纸,用这个世界人都未曾见过的握笔姿势,在纸上勾画着这个世界的人都未曾见过的字符,开始复盘这几日的事情。
今天上午,当姜灵虚跟他说起此番落剑山阴谋时,他之所以无动于衷不是因为表情管理出色,而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荀郁可能的想法:逼自己造反。
不过猜到了是一回事,但他依旧不懂,荀郁图什么呢?
毕竟自己不老也很爱洗澡。
难道是为了和太祖的约定?
要真是这样,不应该是促成自己跟楚王交好,然后帮助楚王登基吗?
没理由用那么明显的手段让自己跟赵元嬉决裂,惹出了后面一系列祸端,最后逼得他手刃了赵元嬉。
莫非荀郁从一开始就知晓赵元嬉是个假的?
更有甚者,荀郁一直知晓小五儿的身份?
陈三更腾地站起,面色骤然变得凝重。
以常理推算,当初太祖定鼎天下,肯定会疯狂寻找当初走失的孩子。
一个开国皇帝,威望和手段那自然都是整个朝代的顶点,但却依旧没有结果。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可能是荀郁和如今的淳化帝赵崇义。
陈三更重新坐下,慢慢勾勒出了这样一幅场景:
太祖立国,要找失散的儿子,这种事他肯定不会信任当时的皇弟赵崇义,只能交给他认为最有能力也最信任的荀郁。
但荀郁虽然找到了,却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如实禀报上去。
而后小五儿出生,荀郁便悄然派人将那个太祖遗孤杀害,然后将小五儿送往黔西城,暗中看护着,一直到被吴青帝收养。
最终,太祖因为没有子嗣,皇位被弟弟赵崇义接替,大统转移。
让人很难不去联想,这其中有没有更深的猫腻。
更有甚者,当初那个孩子走失,有没有可能也是荀郁的设计?
想到这儿,陈三更的脊背蓦地升起一阵凉意,接着便是一阵无力。
这尼玛荀郁到底是想要干啥?
感觉跟个疯子一样!
若是个江湖门派的阴谋家也就罢了,自己提刀过去砍了了事,但偏偏又是一朝国师,牵扯到朝野安宁,百姓福祉。
陈三更揉了把脸,直直地盯着桌上的纸张,怔怔出神。
过了一阵,他忽然将手中的笔一扔,一团墨渍在纸上摔开。
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特么为什么要去猜荀郁的目的啊!
不管荀郁是要求长生还是要作大死,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的思路走呢!
他如今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一刀一个合道境的情况下,只要自己不主动惹事,这座天下谁又敢又能来折腾自己呢?
荀郁就算有再多的阴谋诡计,自己不搭理他不就行了?
有那个闲工夫,攒钱买房过日子不好吗?
这几个漂亮老婆都不要彩礼,也没有难缠的丈母娘,大家一起过着没羞没臊,一日三餐的快乐生活,想想都令人激动啊!
有空了,再去看看朋友,顺道帮小五儿查一查他父母的死因,人生简单而快乐,多好啊!
一念通达,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些阴云散去大半,陈三更顿觉一身轻松。
自从去年为了追查总镖头死因而走出镖局以来,仿佛一直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悄然拨弄着自己命运的弦。
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实力,知道了自己在这座天下有了可以说硬话、干硬事的资本。
最关键的是,这些东西不是别人赐予的,而是他自己得来的,没人拿得走。
这就意味着他是可以很硬,并且一直硬。
“就这么着了!”
他一拍桌子,兴奋地站起。
按照这个思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趁着姜灵虚亏欠自己的关口,抓紧跟凶得很的小范姑娘把事情定了,然后去青眉山跟胸得很的青衣妹妹也把亲成了,接着再和云香补办一场,再加上鹿润秋和白灵溪.......
陈三更深吸一口躁动而香艳的空气,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篮球之神。
一个人,一口气,从一打到五!
当洛青衣再一次瞧见陈三更,她疑惑地站起来,绕着陈三更走了两圈,啧啧惊讶道:“咦?你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干什么了?怎么忽然就变得很是开心的样子了?”
陈三更微微一笑,“我想通了。”
云香瞬间抬起了头,忽然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陈三更应该不会说那些话之后,又羞羞地低下了头。
陈三更提议道:“要不晚上一块喝一场酒吧?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咱们也为小五儿庆祝一下!”
飞扬的神采,轻快的语气,四个姑娘都知道他确实心情很好。
于是连带着,她们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洛青衣笑着调侃道:“明明是有人自己想喝酒,却非要打着小五儿的招牌,羞不羞啊?”
“这不重要。”陈三更轻笑一声,“重要的不是为什么喝,是我们在一起喝。”
在大家会心的笑容中,陈三更又嘿嘿笑着道:“更关键的是,放着灵剑宗这么大个大户不宰一刀,我总觉得挺过意不去的。”
他朝着洛青衣挑了挑眉,“也感觉有点对不起让我们白吃白喝那么久的青眉山和白鹿洞呢。”
看着他一副惫懒的神态,洛青衣忍不住笑着捶了他几拳。
众人哈哈大笑,四周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再不复前些日子的凝重和压抑。
杯小能解千般愁,事大不过一碗饭。
吃吃喝喝乃人间乐事。
当陈三更将话递给了姜灵虚,灵剑宗主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吩咐了下去,因为这点事情也完全不值得犹豫。
一桌奢华且极具北原州特色的酒宴没用多少时间便在正厅之中布下。
姜灵虚亲自作陪,一桌人坐了个满满当当,欢声笑语从一开始就没停过。
正当姜灵虚举起酒杯,准备邀请大家一起开席的时候,一道白色的风停在了房门之外。
看着缓缓现出身形的苏密,陈三更目瞪口呆,“苏兄,你这赶场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我在落剑城摆个酒,你在天京城都闻到味儿了?”
说归说,笑归笑,但他知道苏密不会开玩笑。
这么大老远跑来肯定有大事,不过他已经想通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再去掺和那些烂事。
这么远的路,即使是苏密也面露深深的疲惫,他直直地看着陈三更,轻声道:“绣衣令,刘瑾,死了。”
哐当。
一个酒杯落在了地上,酒液溅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