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的脚步踏地声,凌乱的甲胄碰撞声,换做任何一个城池,或许都会引动一阵鸡飞狗跳,唯有在天京城,只会引起百姓的好奇和围观。
这座承平数百年的雄城,让其中的百姓早已忘记了兵祸是什么滋味。
他们好奇地看着队伍过去,一些闲着没事的还在后面偷偷跟了上去。
毕竟在这天京城中别的且不说,热闹是永远不缺的。
春风楼中,既因为外面凶险,也因为昨夜奋战,囊中羞涩,早已打算好今日不再出门的冷淡然还在床上酣睡,老道士立刻冲了进来,将他叫醒,“公子,速速洗漱更衣,可能有事发生。”
冷淡然立刻一愣,睡意顿消,掀开被子就要站起来,然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又尴尬地把被子盖上。
老道士抽了抽嘴角,默默转身,“公子这个习惯还是改改的好。”
等冷淡然穿好衣服,简单地梳洗完毕,喧嚣也传递到了春风楼,并且停在了春风楼下。
军士们瞬间分作两头,将整座春风楼紧紧包围。
“咦,春风楼?老封恐怕是要倒霉咯!”
“啧啧,可惜了,封掌柜多好的人啊!”
“什么?封掌柜还好?”
“掌柜你就要跟掌柜比,在这一圈的掌柜里面,封掌柜不好?”
“那倒也是。”
围观的群众在小声谈论着,而楼里的封掌柜和他手下的小二、伙夫等等都已经吓傻了,躲在柜台、灶台等各个角落瑟瑟发抖。
楼上,冷淡然也惊骇欲绝,看着老道士。
老道士平静道:“公子,今时不同往日,你需要自己多想想,不能只看表面。”
冷淡然闻言一愣,倒也机警,“你是说他们不是来找麻烦的?”
“当然不是。”回话的却不是老道士,而是一个推门而入的年轻人。
“你是谁!”冷淡然惊呼出口。
身着月白色长衫,俊秀飘逸的年轻人笑着躬了躬身子,“在下顾师言,见过公子。”
冷淡然的恐惧瞬间消失,激动地看着顾师言,“顾天骄?!你终于来了,事情要办妥了吗?”
顾师言笑着点了点头,“还请公子记得自己的身份,拿出您该有的气场,不要让先帝失望,不要让家师失望。”
冷淡然兴奋地点了点头,慢慢挺胸抬头,嘴角微翘,气场为之一变。
顾师言满意地嗯了一声,“楼下的是金吾卫的统领唐六典,他来了之后,无论他提什么要求,你只管大气应对就是,千万不要害怕。”
说归说,冷淡然还是忍不住小声道:“万一他要?”
说着还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顾师言轻轻一笑,“在他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绝对安全的了。”
说完他朝老道士轻轻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很快,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壮的魁梧将领领着一小队军士站到了门外,抱拳朗声道:“屋内可是冷淡然冷公子?”
冷淡然响起顾师言的交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正是鄙人,这位将军有何指教?”
唐六典沉声道:“指教不敢。末将金吾卫统领唐六典,奉陛下口谕,请公子随我进宫。”
冷淡然眉头微皱,但很快平静道:“好,请唐统领稍等。”
说完缓缓从房中走出,自甲胄刀兵中从容穿过,来到了陈三更的房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陈兄,我马上要入宫了,特来感谢陈兄相护。”
陈三更轻轻摆了摆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谈不上。冷公子一切顺利。”
唐六典看着那个英俊得不似凡俗的年轻人,想起了一些近期修行界的传言,瞳孔猛缩。
冷淡然点了点头,朝着陈三更深深一拜,再转身看着唐六典,“唐统领,走吧。”
走下楼,冷淡然又说了一声稍等,亲自走到柜台边上,将掌柜的扶起,温声道:“掌柜的受惊了,且安心休息,这些日子多蒙照顾,未来必有重谢。”
一番举动,看得有些军士暗自点头,心道不愧是太祖血脉,只有唐六典神色冷淡,无视了这一切,护送着冷淡然离开。
封掌柜呆呆地看着冷淡然离去,发现这些凶神恶煞的军士竟不是在押送,而是在保护?
我要发达了?
外面的街坊四邻也算是瞧清了眼前的情况,感情封掌柜不是倒了大霉,而竟是撞了大运?!
一个平日里就跟封掌柜颇有几分不对付的汉子看着封掌柜站在门口的身影,冷哼了声,“看老封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你们且等着,我去教训他一番!”
众人神色玩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他们也没有相劝,所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自己非要找死可怪不得别人,成年人的世界,哪儿那么多苦口婆心。
汉子快步走到封掌柜面前,忽然猛地把腰一弯,拱手堆笑,“恭喜啊,老封,这下可发达了啊!我是真心替你高兴呢!”
众人一愣,旋即哑然失笑,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啊!
笑完便都各自上前,一声声恭喜砸得封掌柜晕头转向。
二楼的房间中,陈三更看着顾师言,“我的任务就此完结了吧?”
顾师言摇了摇头,“按理说是这样,但是他还会再回来,不管是入主东宫还是其余地方,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这还得听师尊的吩咐。”
陈三更扯了扯嘴角,“听这意思,你们是吃定我了呗?”
“陈公子千万别这么说。”顾师言连忙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道:“只是家师一个人吃定你了。”
陈三更:你特么.......
算了,为了青衣,忍了。
他没好气地道:“我先回去一趟,什么时候他回来了,你再叫人到薛大人那儿叫我。”
“理当如此。”顾师言答应下来,然后郑重道:“陈公子,刚才师言只是跟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你别介意啊!”
正要走出房门的陈三更扭头看着他,“你这样真的很欠揍啊!”
等陈三更返回薛律府上,却得知吴春雷已经领着众人出去游玩去了。
虽然薛律一个老男人没有妻妾,但也有老母、姨娘等人在后院,陈三更想了一下也就放弃了进去的打算。
一个男人无聊的时候,通常会想起女人。
陈三更也不例外,所以,他准备去一趟天上阙。
不是去花钱睡人,而是去花钱赎人。
当然,赎回来了之后.......咦,怎么还有几分长期股权投资的感觉了。
兄弟,稳住,你已经有洛青衣了。
陈三更暗自提醒自己收束念头,只是去拯救一位苦难的女性而已。
可惜的是,他心头的纠结注定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才刚走出薛府的大门,就看见匆匆赶回来的薛律,“陈兄弟,令使大人有请。”
“令使大人,我才刚办完国师的差事歇口气,你就把我叫来了,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累啊!”
依旧是那间衙门深处的房子,陈三更坐在椅子上,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位面白无须的绣衣令,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绣衣令刘瑾的笑容很温暖也很和蔼,“事情紧急,只能趁现在找陈公子说说话,还望见谅。”
陈三更摆了摆手,很认真地道:“你们都是顶了天的大人物,手边什么样的人才没有,为什么就盯着我一个人使唤呢,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吧?”
刘瑾依旧笑着,但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轻声道:“朝中要变天了。”
陈三更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只知道要变天了,却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刘瑾轻轻摇了摇头,“荀郁虽然让你保护那位,但却没有告诉你全部的真相。”
陈三更并不意外刘瑾会知道这件事,他甚至能够想到在昨夜的事情发生之后,自己的名字或许又一次摆上了不少大势力决策者的案头,他开口问道:“什么真相?”
刘瑾并未隐瞒什么,直接将今日早朝的情况说了。
令人惊讶的是,明明绣衣使并无一人参加了这场朝会,刘瑾的讲述却详尽生动,从礼部尚书的发言到最后的不欢而散,与实际情况分毫不差。
陈三更疑惑地道:“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刘瑾沉声道:“荀郁根本没必要这么做,也压根没必要做得如此偏激和决绝。”
陈三更眉头一皱,“莫不是为了报答先帝的知遇之恩?”
刘瑾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着陈三更,旋即在幽暗中轻声叹了口气,“你还是不相信我。以你的头脑才智,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
陈三更讪笑一下,“令使大人太高看我了。”
刘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藏拙是明哲保身的好手段,但是太过了就不好了。”
陈三更摇了摇头,“令使大人误会了,我是真的傻。”
刘瑾:......
“好吧,你不说是吧?那我就自己来说,你总不能装作你耳朵也聋了吧?”
刘瑾哼了一声,开口道:“首先,像荀郁这样的人,指望他感情用事,热血上头是永远不可能的。”
国师,绣衣令说你无情无义并且不举......陈三更在心里小声哔哔着。
“荀郁所做的一切,不论表象如何离奇,必然都是以利益为考量,这是多年事实验证过的铁律。”
“其次,就算是为了回报先帝恩情,将那位捧上皇位真的是最好的办法吗?非也!”
“陛下已经继位了数年,大统已然转移,就这么将皇位交给那位,陛下能甘心?陛下既然还坐在位置上,若是想要收拾那位,又岂会找不到合适的办法?”
“再退一步,就算陛下感念兄弟亲情,秦王殿下呢?他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兄可没有半点感情。”
“以荀郁的智计,难道想不明白最好的办法就是给那位要一份丹书铁券,要一个闲散王爷,世代富贵的公开承诺?无忧无虑、享尽荣华富贵,难道不是更好的归宿?”
说着说着,刘瑾已经站起了身,在屋里踱着步子,神情也微微多了几分激动,“最关键的是,这一番举措,势必会伤害到当初荀郁跟先帝、跟陛下一起费尽心思打拼下来的大端基业。”
刘瑾站在陈三更的面前,俯首看着他,郑重道:“所以,荀郁一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再劝你不要相信荀郁。”
陈三更平静道:“我不会参与。”
刘瑾笑了笑,“你已经入局,还想左右逢源?”
道理很简单,陈三更保护冷淡然的事情一经暴露,必然就会被打上国师和冷淡然这一系的烙印。
陈三更仰头看着他,“你就这么想我加入你们吗?”
被戳中深藏的心思,绣衣令也不觉得尴尬,开口道:“只有绣衣使独立于两派,只忠于皇权,可以不站队,其余朝中之人有谁能够真的明哲保身。”
陈三更摇了摇头,“权力于我如浮云,来天京城,本就只是为了打个卡......咳咳,也就是到此一游,成全一个念想的意思,过些天,我便会离开,届时四方游历,皇权争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影响我多吃一碗饭,不影响我多喝一盏酒,不影响我多睡几个......时辰的觉。”
刘瑾没有再劝,笑了笑,“我该说的都跟你说了,再送你一千万吧。”
陈三更眉头一挑,出手这么阔绰?
在他期盼的眼神中,刘瑾开口道:“千万小心荀郁。”
陈三更差点起身就直接走了出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谢谢,我会尽快离开天京城的。”
刘瑾又道:“陛下那边的召见我帮你推了,没意见吧?”
陈三更想了想,说了声好。
然后迟疑了一下,终于问出了那个可能会让事情变得很糟的问题,“令使大人与我素未谋面,为何处处替我着想?”
刘瑾果然沉默了,过了一阵才终于开口,语气低沉,带着深切的回忆,“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和他有许多的相通。”
不,我暂时还没跟任何人相通......陈三更没再追问,点头抱拳。
刘瑾轻笑道:“今后若是遇到了危机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
陈三更点了点头,“谢过令使大人,不过我届时游历四方,恐怕想找你也来不及的。”
刘瑾饱含深意地笑了笑,“万一呢!”
当日下午,一则流言又悄然从宫中流出,据说那名叫做冷淡然的公子进了宫,陛下、国师、先皇后共同核实了诸多细节,最终确定的确是先帝流落民间的那名子嗣。
原本还心存着一些犹疑朝中权贵再坐不住,朝堂的暗流瞬间便汹涌了起来。
民间,则被这个消息瞬间点燃,落难皇子重归大位这种百姓最喜闻乐见的事情,很自然地在街头巷尾飞速地传播起来。
而到了当天傍晚,一封制书的发出,为这场沸沸扬扬的风波又添了一把火。
冷淡然,真名赵元嬉,太祖幼子,封楚王,任五岳使团主使,主持五岳敕封诸事!
朝野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