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温的居民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刚刚还帮我们扫灭了山贼,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异教徒了呢?可看军爷们的神情可不像是在开玩笑。几乎是下意识地,每个人都在“噔噔”地往后退,一瞬间埃修就成了唯恐让人避之不及的瘟疫。
啧,原来自己为这个村庄所做的,原来还抵不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吗?埃修很平静,老酒鬼很早就同他说过,永远别相信农民,他们一方面只会在被连抢了三个女儿后哭哭啼啼;一方面又会千方百计地将他人往屠宰场上推,以此来保全自己。他们兼具了绵羊的懦弱与猴子的狡黠,因为单纯而朴实,也因为单纯而残忍。就像是扬维克朔海域的海风一般多变,前一刻他们还能其乐融融带给你家的温暖,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你心寒。埃修不怪他们,因为在潘德,弱小是唯一的原罪,而农民却是身不由己地罪无可恕。
其实我自己的罪孽也不轻啊。埃修不动声色地后退,可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已经在无形间对他完成了合围。军官环抱双臂,骑在马上冷笑,在他看来埃修已经是插翅难逃,那柄死亡骑士长剑势必要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一个魁梧的骑兵朝埃修扑过去,想要把他勒在怀中,埃修轻巧地错身缩首,从对方的腋下扭了出去。那一瞬间他有出剑的冲动,对方的肋骨不设防地暴露在他的眼前,他很轻易地就能把剑锋送进对方体内,将脆弱的脏器搅碎。但是在当下跟正规军起冲突绝对是一个愚蠢到家的选择,坐实了异教徒的名头不说,很有可能第二天埃修就会发现自己的通缉令已然遍布萨里昂。所以他只是一脚踹在那名骑兵的屁股上,将他踹翻在地。
骑兵摔了个狗吃屎,勃然大怒,爬起来回身再扑,埃修却已经向着包围圈冲了过去,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自投罗网。首当其冲的士兵们早已严阵以待,他们个个膀大腰圆,埃修跟他们比起来像是公牛面前的小牛犊。现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牛犊要强冲公牛们的包围圈,那必然是要落到被顶翻的下场。
然而在临近包围圈的一瞬间,小牛犊赫然变成了一条水蛇!埃修的身躯以不可思议地柔韧性弯曲着,轻而易举地自两名骑兵间的缝隙滑了出去,而后翻身上马,冲出了北门。“废物!追!”小队长恼怒地咆哮,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埃修一路狂奔,骑兵们紧紧地咬在他身后,双方距离不过七十来步,而且这个差距正在渐渐缩短。毕竟是军马,脚力跟市面上流通的一般骏马不可同日而语。埃修也不对在大道上甩掉他们抱有期望,他心里估算着进入山林还有多久。时间足够,埃修做出了判断,只要进入了密林,他就能轻易摆脱骑兵的追击。埃修有这个自信,因为老酒鬼曾经这么跟他讲过:“就算是迷雾山里的白猿,也不能在攀援上做得比你更好了。”埃修没见过白猿,但是埃修知道自己的身手。
近了,埃修已经能看到漆黑天幕下影影绰绰的千百株树木,数个小时之前他还在林间带着克温民兵跟山贼浴血搏斗。身后的马蹄声骤然加速,男人紧促的呼吸声自身后传来。是那个骑兵队长!他的马脚力更加出众,居然赶在埃修进入山林前追上了埃修!
“哪跑!”骑兵队长怒喝一声,举刀要砍马腿。但他的武技比起埃修实在是稀松平常,埃修甚至都没拔剑,一个侧身,挥掌拍开剑刃。而后他索性整个人转过身来面对着小队长,一只手摁在了猎马的马头上,在不停的颠簸中维持着诡异的平衡,而后五指收紧,悍然发力!
猎马痛嘶一声,面骨的剧痛使得它的前蹄高高地撩了起来,险些把马背上的小队长掀了下去。这一瞬间埃修松开了手,两匹马之间的距离再度拉开。任凭小队长如何恼怒地鞭打,他胯下的猎马只是畏惧地目送埃修冲进了山林。
冲进密林后,埃修往骏马的屁股上扎了一剑。骏马吃痛,长嘶一声,没命地狂奔起来。埃修跳起,双手握住一根枝桠,往完全不同的方向攀援而去。他依稀记得山贼藏身的那处山坳,今晚埃修只能在那里将就一晚了。而且他没了坐骑,到达银湖镇的日子又得往后推迟上一大段,光是这一路的食宿恐怕就比再买一匹马还要昂贵许多。
先去马里昂斯吧,埃修盘算着。
小队长脸色有些阴沉,他的眼力不凡,一眼就看出那个自称是冒险者的年轻人腰间配着的是一把死亡骑士长剑。说不动心那是假的,死亡骑士的长剑可是各国军中相当风靡的收藏品,用来打点门路无往不利。然而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围杀却被他轻而易举地冲出,自己又在那面对面的交锋中毫无悬念的惨败。是的,惨败,他势在必得的一剑被那个年轻人信手就抽开了,仿佛那不是锋利的金属,而是一块破布。小队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埃修留下的指印还在。他有些恼怒地咒骂了一声,拨马回身:“回了!”
“队长,那个异教徒不追了吗?”有人问。这句话却是触了他的霉头,小队长破口大骂:“追你MB,废物,回去征兵!”
那个被溅了一脸唾沫的骑兵不以为意,反而是诡笑着凑到了小队长的跟前。小队长警惕起来,他终究还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这一刻他从那名骑兵身上感受到了相当尖锐而危险的锋芒。这时候借着星光,他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庞,绝对不是他队伍里的兄弟!
巨大的惊骇在小队长心中闪过,而后他的胸口一痛,一柄长剑已经贯穿了他的左胸,对方慢条斯理地转动剑柄,将心脏搅成一团烂泥。小队长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剑柄上银白色的骷髅头正咧着嘴朝他狞笑。“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我们的佩剑。”这是他弥留之际听到的最后的低语,像是死神在耳边轻柔的吐息。
骑兵们震惊,他们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小队长的尸身就已经从马上栽了下来。而凶手已经施施然地抽出了长剑,朝着他们冲来。像是一头在暗夜中猎食的野狼,凶狠而精准地将猎物一一扑杀。有几人在反应过来后仓皇逃窜,然而暗紫色的光芒一闪,他们就连人带马扑倒在地。
不到三分钟,这支骑兵小队,全灭!始作俑者温柔地拭去了剑身上的鲜血,望向埃修消失的密林,轻轻地笑了笑。
“能坏我圣教大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小时后,沿着马蹄印追踪过来的黑骑士阴沉着脸看着那匹臀部带伤的骏马,额角青筋暴怒地跳动着,将那匹骏马大卸八块。“果然有一手!”他收起了那副轻佻的态度,认真地揣测着埃修的去向。在收到截杀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异端凭借其强悍的渗透力铺开了一张横跨萨里昂帝国两境的情报网。埃修在拉里亚闹出的风波并不低调,顺藤摸瓜之下,他这尾大鱼很快就被揪了出来。
“弃马而行,一晚上的时间,只能藏在这片山林里。”黑骑士知道被误导的自己现在肯定跟埃修距离十万八千里。他一声唿哨,一只一直在上空盘旋的乌鸦落在了他的肩上,眼睛是凶暴的暗红色,体型之大竟堪比一只半大的秃鹫。此时它的嘴里正叼着一只麻雀,坚硬的喙张合,血水不时溅出,赫然是在咀嚼!
“目标匿于山林,不知所踪。”黑骑士草草写下一条简讯,塞进了绑在乌鸦脚上的木筒。乌鸦嘶哑地叫了两声,吐出了嘴里血肉模糊的麻雀,振翅高飞,在黑夜中扶摇直上。
塞文克罗堡。
哨兵在城头上巡逻,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踩着既定的路线,有些怀念上岗前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这时候他看到远处一暗影正在急速滑翔过来。那是什么?飞禽?但什么样的飞禽会以利箭一般的时速飞行?哨兵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硕大无朋的乌鸦就已经扑到了他的脸上,利爪将他的脸豁开了。哨兵正对上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他心中一寒,还没反应过来,乌鸦的喙已经闪到眼前。“波波”两声,像是珠宝匠取出嵌在首饰上的宝石一般,乌鸦残忍地啄出了哨兵的眼珠!他惨叫一声,在地上没命的翻滚着。哨兵的哀嚎很快惊动了附近的士兵,他们打着火把赶来,只见到一个巨大的影子闪没在火光的边缘。
乌鸦在要塞中轻车熟路地穿行,倒是再没有袭击行人。它飞入了一间破败不堪的房屋,在木门上笃笃笃地啄了三下,门打开,探出一截枯槁的手臂将乌鸦接了进去。
“雷尼斯跟丢了。”老人将木筒丢在桌上,嘶哑地说。桌上分坐着两男一女,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约而同地皱眉。
“我们的推断没错,那家伙确实会取道克温。他竟然没能截到,真是个废物。”居中的男人伸手朝着那只乌鸦抓去,他的手掌像是一个小斗笠般粗大,一下就罩住了体型不算小的乌鸦,没好气地揉捏着。之前凶悍无比的乌鸦在此人的掌心中瑟瑟发抖着,不敢造次。
“接下来?”老人问。
“我哪知道什么接下来,谁知道这货接下来是去马里昂斯还是阿芬多尔。”男人翻了个白眼,“告诉雷尼斯,”他把乌鸦扔到了桌上,“归队。是时候去跟奎格芬那个老奸商打个招呼了。”
“是,主人。”老人平静地说。
“那支商队怎么处理?”女人突然问。
“龙泪已经不在他们那了,浪费时间。”男人戴上一张惨白色的骷髅面具,老人适时地为他披上墨色的长袍。“出发。”面具下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他轻快地走了出去。身后三人沉默地跟上,墨色长袍的下摆随风飘荡,像是一群蝙蝠静静地溶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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