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是位于乌托邦最南端的沿海城镇‘丝荻拉’,脱胎于精灵语,寓意着‘勇敢的水中勇士’……是不是听上去有些威严,感觉与这美丽的景色略显不符?”
自称坦布尔的少年走在前面,指着远方晶晶亮亮的海平面,笑着解释道:
“虽然不可否认,丝荻拉是一座极为美丽的城市,芳草如茵四季如春,非常适合居住……但月有阴晴圆缺,自然创造的所有美丽,通常都不会太完美。
因为地理位置特殊,从东西两岸的洋流会在最南端的‘魔鬼角’相遇,两股力量冲击之下,使得整片丝荻拉附近海域常年波涛汹涌,即便是最厉害的水系魔法师,都很难控制激荡的洋流,因而不时会有船只在此失事……
这是令人难过的事情,尤其对那些葬身海底的船员,我们只能表达同情与默哀,取‘丝荻拉’这个名字,也是一种美好的祈愿,希望我们有朝一日能够真正抚平大海的愤怒,不再有人被卷入致命浪涛中。”
白发青年跟在后面,一直沉默不语。
坦布尔自以为理解了这个外地来的白发男人的心情,脸上的笑容倏而有些尴尬,略带愧疚道:“抱歉……你可能也是因为洋流导致船只失事吧?我不是有意要牵起这个话题的……”
这似乎是很显而易见的答案,距离岸边不远的海滩上,一个浑身湿透的昏迷男人,睁开眼睛时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明显是在海里受到猛烈冲击,导致遗失了部分记忆。
每年魔鬼角都有不计其数的海难者尸体被冲上海滩,有的或许刚刚遇难不久,尸体还保持着生前的样子,有的则是死后在海中漂泊很久,回到岸边时已经胀成一个发白的球形。
当然,更多的还是一些残缺不全的肢体,虽然魔鬼角外的凶猛洋流是渡船的坟墓,但对于海洋中那些性情凶猛、生存能力极强的海兽来说,无异于可以大快朵颐的餐桌。
像眼前这个外地人,能够在昏迷状态下,从凶猛的洋流以及饥肠辘辘的海兽中生还,并且成功回到岸边,已经算是极为幸运了。
只是除了最开始自言自语的两句话,坦布尔再没能从对方口中听到任何信息,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之前经历了什么事,都毫无回应。
坦布尔将之理解为“失忆”,亦或者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不止大脑受到冲撞,精神更是遭遇极大冲击,加上海中长时间缺氧,所以最终造成了眼下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道歉的同时,坦布尔留心观察了男人的眼睛,好像并没有强烈的气愤或者悲伤情绪,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坦布尔是渔民家的孩子,从出生起便守望着这片海滩,虽然才十五岁,但早在十岁时便已经跟随父亲出海捕鱼,知道如何避开最危险的暗流,从汹涌浪涛和海兽环伺下得到渔获。
像男人这种海难幸存者,坦布尔最多时,曾经在一个月内救下六人,全部累计起来,至少也有小五十人了,算是有了不少剑士。
所以只看男人的打扮,坦布尔便大致推断出,对方应该是东大洋那边的商人,腰上的佩剑有不少魔晶石点缀,多半还是个富商。
只可惜一场海难,就能将许多人毕生积蓄无情吞没,如果船上还有男人的至亲,财富与亲人全部失去的当下,男人受到的冲击自然可想而知。
坦布尔越发有些怜悯,看着男人似乎仍旧不愿接受事实的茫然表情,不由安慰道:“命运无常,还请您节哀顺变……如果不介意,前面就是我家,今晚可以去那里休息一下……或者你在镇上还有什么相熟的人,我也愿意帮你带路。”
看着眼前一脸诚挚的少年,迟小厉脸颊抽搐了两下,深吸一口气。
开什么玩笑!
即便少年就这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并且一路上像个向导一般介绍个不停,迟小厉仍旧很难获得代入感。
自己真的进入了这段历史?
不再只是一个纯粹的旁观者,而是获得了鲜活的肉体,能够参与到整个历史进程中的“人”?
这是一个意外,还是以后都会发生的常态?
迟小厉破天荒感觉到有些滑稽,自己一个万年之后的人族,竟然与万年之前的某个少年,进行了一场对话?
迟小厉已经来不及考虑什么时间悖论、历史悖论的问题了,就算因为自己的参与,真正改变了历史又如何?
前提是要先眼前的“片段”,是否是真实存在于时间长河中的历史。
让迟小厉生出如此不真实感的源头,是少年最先提到的那个名字——
乌托邦。
迟小厉以前确实在不少古籍上看到这个名字,也有一些历史传记,对这个颇具传奇色彩、却至今未能证实的“梦幻国度”,进行了浮华夸张的描写。
按照那些只言片语不知真假的传言,这座存在于万年之前的国度,真正的位置,就坐落在如今的菲尔利普山脉。
如果这座被少年称为“水上王国”的乌托邦,真是迟小厉记忆中的那个国度,就足以证明一直被认为是无稽之谈的“大陆漂移说”,才是历史真相!
没错,乌托邦传说中的遗址,就在巴布大陆最高最长的山脉之中,只是至今没有人真正发现这个国度存在的痕迹,所以传说才只能是传说。
在所有的故事传说里,乌托邦通常都被誉为“理想乡”与“梦幻国度”,据说是当时各族高层进行的一种“尝试”,并不单属于任何一个种族,居民来自不同种族,摒弃偏见与敌视,就这么和谐相处。
在那里,黑暗精灵与精灵不再见面厮杀,魔族也放下蚕食异族的恶习,人族与矮人族互相交换技术,共同提升……
总之,是一派史无前例的各族大共荣景象,是和谐共处的盛世。
那里没有厮杀,没有争斗,没有饥饿,只有温暖,和平,美好。
对于刚刚经历过终焉之战、即便幸存下来依旧饱受创伤的各族而言,乌托邦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未来。
只可惜世事无常,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袭击了这座宛如梦幻般的国度,也让乌托邦像是泡影一般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将所有线索痕迹全部消除,从此只存在于口耳相传的传说中。
至今为止,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足以证明这个国度存在的证据,哪怕是一张木椅,一块铭牌,都未曾发现。
所以现在大多数历史学者,都认为所谓的“梦幻国度”,只是那些脑子里装满不切实际幻象的白痴,杜撰出来的虚假故事。
他们抨击的最简单同时也最直接的一点,便是乌托邦的所在地。
一个现今大陆最高的山脉,会是“水上王国”的旧址?
就是说……菲尔利普山脉曾经是一片海?
这种荒诞的说法自然被当成了笑话。
然而离奇的是,几百年前,竟然真的有人在菲尔利普终年积雪的群山中,挖进深深的山体,在那里发现了部分远古海洋生物的化石。
这些仿佛被刻印在致密岩体中的标本,就像是一个个无声的嘲讽,想要推翻大众以往的认知,给那些否定乌托邦存在的家伙,扇一个大大的嘴巴。
有部分学者借此提出“大陆漂移说”,认为脚下的大陆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微妙的运动,在万年之前,世界还不像现在这样,菲尔利普山脉所在的位置,或许真的是一片汪洋,东临现今巴布大陆东部,西邻蛮荒之地。
两片大陆间,有一条贯通南北的狭长大陆,应该更靠近巴布大陆一些,乌托邦便建立其上。
后来有一天,大陆版块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了剧烈移动,使得乌托邦所在的海域,短时间内被两侧版块拥挤,直接将这座梦幻国度毁灭。
而板块移动并未就此停止,挤压的大陆越来越高,经过上千年变化,最终形成现今的菲尔利普山脉,之后大陆运动才算彻底停息。
这个学说似乎有些道理,而且确实已经在菲尔利普山脉上发现了本不该存在的海洋痕迹,然而依旧不能被大众接受。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反对的学者认为,即便大陆真的存在“漂移”,也不可能是短时间内一蹴而就,这一过程多半会以千年甚至万年计算。
而乌托邦若是真的存在过,按照如今那些神话传说,也该是极短时间内遭到天灾覆灭,这样那些居民才没有时间逃往其他地方,也因此没法留下存在过的证据。
如果这场天灾只是过程极为漫长的大陆漂移,难道乌托邦的居民会白痴到与大陆共存亡?
明明有上千年的时间逃亡,却最终连一个乌托邦居民都没能幸存下来?
这与事实相悖。
这个问题一天找不到答案,“大陆漂移说”就一天难站住脚。
至于菲尔利普山脉中的海洋痕迹,不少学者认为,上古时期存在不少活火山,频繁的喷发影响了大陆架下的暗流,继而诞生了了这些化石。
虽然这种解释解释勉强,但至少不存在明显的悖论。
大约七八年前,迟小厉途径菲尔利普山脉时,曾偶然救下一支拜迪的探险队,他们为了寻找远古海洋的痕迹而深入积雪覆盖的山脉腹地,结果被魔兽雪狼发现,迟小厉要是出现再晚一些,这支探险队估计就只剩一堆骨架了。
对迟小厉而言,解决掉雪狼只是随手为之,不过探险队十分感激,将千辛万苦找到的一些生物标本送给他。
原本迟小厉还有些不乐意,直到后来拿这些看上去跟破烂一样的玩意儿,真在文玩店换了一笔不菲的数目,迟小厉才后悔不迭,当时装什么大度,怎么就没多要一点。
因为这个小插曲,迟小厉从探险队那里听到比书中记载更为详细的“乌托邦”——当然,当时也只当成一个丰富多彩的故事,并未相信那些狂热的探险者。
结果今天——
“这里真是乌托邦?”
坦布尔表情一愣,似乎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开口,立刻欣喜地点点头:“没错……先生,难道您不是来经商的?”
迟小厉目光恍惚了一下,支吾道:“嗯……某种意义上,我应该算是一个旅者。”
“原来是这样……”
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有些好奇道:“您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东边来的。”
迟小厉指着一边方向:“你知道大海那一头有个面积比这里更大的大陆吧?”
“您说神迹之地吧?”坦布尔嗤笑起来:“拜托,我又不是活在森林荒野中的原始住民,每年光从海边救下的神迹之地的居民,就不下十个,您可不要因为我年纪小就孤陋寡闻。”
迟小厉神色变幻了一下。
上古时期,巴布大陆的确被称作“神迹之地”,终焉之战最惨烈的那些战斗,也是发生在巴布大陆上。
少年的话,无疑进一步印证,这里的确是后世流传的“理想乡”。
“能知道您的名字吗?要不说话总觉得有些别扭……”少年搓了搓手,脸上充满好奇。
“我叫……”
迟小厉顿了一下,低头摸向内衬口袋,很快找出一枚镶嵌墨绿色晶石的族徽。
“威尔·利普。”
虽然上面篆刻着完全陌生的文字,但迟小厉还是极为顺口的念了出来,“你可以叫我威尔。”
说完,迟小厉眉头轻轻挑起,眼中露出一丝惊诧之色。
(威尔·利普?为什么读起来跟那座山名差不多……只是一个偶然吗?)
迟小厉不免又陷入疑问怪圈。
之所以没有报自己的真名,是因为迟小厉不确定自己现在究竟担任“何种角色”。
只是一个既成历史中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还是经历一段正在发生的历史?
迟小厉担心贸然报出本命,会引起一些连锁反应,继而造成难以想象的麻烦。
迟小厉之前便确认过,自己现在的身体与外貌与之前毫无关联,至于这枚族徽,则是醒来后摸遍全身仅剩的物品。
“威尔先生,”坦布尔似乎很高兴得到了对方的名字,笑道:“您一定饿了吧?要不要跟我回家,一起享用晚餐?我的父亲外表看上去严厉,实则对人很亲切,我的母亲更是做得一手好菜……”
迟小厉目光定格在少年脸上,犹豫了片刻,笑着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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