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地面六百米的高空,先锋队停止了下移的趋势。
“我还以为这里会是那个喜欢带面具的女人老巢,没想到她竟然不在。”
即便相隔这么远,地上只能大致看到两团指甲盖大小的光点,纳乌拉还是第一时间判断出了左边那人的身份。
他的声音不高,就像是朋友之间的闲聊,通常来讲根本不可能穿过六百米的距离,进入对方耳中,但纳乌拉很确定,在说话的同时,对方的目光已经定格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是一种带着愤怒、怨恨与不甘诸多情绪的复杂神情。
“直接下去。”
纳乌拉的声音仍旧不高,却带给人一种毋庸置疑的信任,皮尔与奥拉海姆对视一眼,下令继续下移的同时,直接从半空中踏出。
“砰砰”两声巨响,黑褐色的岩石地面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震动,两人落足点却没有出现丝毫裂痕。
皮尔眉头一挑,脚部肌肉已经施展到最大程度,却只能确认这块飘在熔岩之上的巨岩无比坚硬,完全判断不出材质。
“是从未见过的岩石,非常硬,而且熔点很高,没有发现异常的魔法波动,应该没被动手脚。”
奥拉海姆无声的交流,在皮尔脑海中响起,他谨慎盯着远处一白一黑两道光圈,抬起中指与食指,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一直等到整个先锋队落地,对面两人依旧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仿佛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然而实际却是在几个祈时后,这里只会有一方胜利者存活,绝无其他可能。
纳乌拉自动走到前方,倒不是因为自恃是整个队伍中的最强者,而是为了防范超乎奥拉海姆监控范围外的袭击。
如果真有神使在暗中潜伏,也只有他可能毫发无损的抗下。
不过与内心的谨慎不同,纳乌拉脸上洋溢着轻狂不羁的笑容:“雪山一别,不知道两位美女对我有没有牵肠挂肚?反正我是二位魂牵梦绕,茶饭不思呢……哦对了,说起这个,我刚想起来前几天图依又差点被我打死,现在应该还在养伤,也难怪没来迎接。”
左边那团深陷黑色光团缓缓手散开,一个五官精致、面容冷峻的高挑女人走出,眼中却已没有纳乌拉半空中察觉到的那种复杂情绪,微翘的嘴角,似乎宣示着对方此刻的心情还不错。
(所以刚刚的情绪是故意演给我看的?)
纳乌拉慎重分析着眼前对手的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因为曾经的胜利而掉以轻心。
事实上,他与维奥尼亚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之前那次胜利,维奥尼亚的主要敌人也是迟小厉,只不过后半段才因缘际会下来到雪山,双方也只是简单的换了两招。
所以关于暗武者的能力,除了亲眼见过的那些,剩下的全部来源于迟小厉口述。
虽然迟小厉已经尽可能详实的将各种细节还原,但毕竟还是跟不上亲自打上一场来的直接,而且说不定经过一次失败,维奥尼亚也获得了其他手段本领。
总之,对方是位列第四的神使,实力甚至还在那位时间神使之上,迟小厉能够取胜,很大可能还是得益于能力的克制,而是硬实力的碾压,换做自己,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我确实很期待再见到你,对于曾经给予妾留下耻辱的敌人,当然要以最凌厉的手段加倍奉还。”
维奥尼亚脸上挂着淡笑,明明话语中杀气凛然,可看着那张仿佛将冰雪融化的面容,却让人很难生出敌意。
当然,纳乌拉绝对不会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想法,如果对方是弱于自己的女人,纳乌拉或许不介意放她一条生路,或者由阿汶出面解决。
但现在站在面前的女人,可是连一丝麻痹大意都不能有的绝对强敌。
纳乌拉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拔出长剑,直指她的咽喉:“我倒是很期待你的报复呢……不过在开打之前,有一个问题想要让你解答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我的时间很充裕,你的时间却不多了,想问就问吧。”维奥尼亚双手叠于胸前,浑然不觉纳乌拉身后一众强者散发的敌意与杀意。
纳乌拉从来都不是一个在意脸面的人,现在对方答应,当然毫不犹豫的问道:“你们早就知道讨伐队的行动?”
维奥尼亚轻轻点头:“差不多就是在你们决定兵分两路的时候。”
话里的意思,即你们做出决定的同时,我们便已经收到了信息。
再进一步深思,就会变成为什么神使能够掌握第一手绝密情报?
其中的阴险用意,不言而喻。
纳乌拉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道光,似有某种明悟,却完全没有落入对方偷偷挖下的陷阱的打算,转而笑道:“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会让你们两个过来?不应该派所有人手去另一边,全力应战那边的营救小队吗?”
这次维奥尼亚却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向他。
纳乌拉自问自答:“让我猜猜……要么是泰勒那边已经出了问题,或者陷入无论何种方法都无法营救的状态,所以完全不担心迟小厉能成功,要么就是那边还有更大的凭仗,你们认定即便分出人手,减弱力量,也完全足够应战。”
维奥尼亚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这种表情在向来以冰雪示人的暗武者脸上,几乎是从未出现过的“奇迹”。
“你觉得哪一种可能性更高呢?”
“应该是第一种吧,或者两者都有?”
纳乌拉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注意力却一直落在对方脸上,试图从她的微表情中发现一些端倪。
不过结果令他很失望,维奥尼亚脸上,甚至连一丝肌肉变化都没有,深蓝色的瞳光也未有任何闪动。
“还有一点我想不通。”
对方不回答,纳乌拉自然不会继续等下去,马上又问道:“就算那边的行动绝对不可能成功,也没有道理派你们两个过来送死……所以你是惹恼了真正的幕后上级?”
“你的笑话可不怎么幽默。”
维奥尼亚优雅地摇了摇头,手腕一翻,通过视觉错位,恰好“托”住了自始至终一直沉默站在后方的光团。
“不用试探了,既然我愿意跟你在这里废话,当然是因为有将你们全部留下的信心。”
“说这种话的时候,通常不都是因为对自己实力的自负吗?为什么你会表现出明明是在称颂其他人,却同样深感自豪的样子?”
纳乌拉嘴上拉着嘲讽,注意力却大部分落到后方那个至今仍看不清长相的女人身上。
的确是一个女人。
男性与女性的生理差距还是十分明显的,更何况光团之中那人虽然身形匀称,而且较为高挑,略高于寻常女子,更接近男性的身高,身上的穿着也偏于中性,裸露在外的小腿结实而不松散,能够看出经受过非常专业而刻苦的身体锻炼。
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女性气息,仍旧强烈到即便无法从外观上判断出性别,却仍带给人一种直接的冲击,而且不用看到面容,也能想象出那潜藏在让人无法直视的光晕之中的脸庞,究竟会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绝美样貌。
女人腰间那柄同样散发光晕的长剑,应该也不只是装饰,也可以呼应对方充满力量感的肉体,可身上那浓郁的魔法之光,似乎又表明她同样精通魔法。
(是一名女性魔剑士?)
得到这个结论,纳乌拉心头猛地一跳,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不祥的征兆,瞳孔不由猛地缩了起来。
与此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呼吸和紊乱的剑气波动。
纳乌拉深吸一口气,虽然后方的异常很快平息下来,但能让拥有无比强大自控能力的皮尔出现这种失态,已经证明了许多问题。
即便那团光晕自始至终没有出声,也无法辨清真容,但对于自己心上人的细节,男人的直觉从来不会出现失误。
(真的是泰勒?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明明气息天差地别……或许只是敌人制造的傀儡,用于迷惑人心?可这样一来,让维奥尼亚露出稳操胜券表情的凭仗又是什么?周围明明没有其他帮手的存在……)
几个呼吸间,纳乌拉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个问答,他感觉自己仿佛触到某个阴谋的冰山一角,却怎么都看不清全貌。
但愈发强烈的危机感告诉他——
自己乃至整个讨伐队,似乎都即将面临一场生死攸关的大危机!
皮尔双眼不自然的胀大,从刚刚维奥尼亚暗示之后,视线就再没离开过那道光团。
事实上,在落地之前,皮尔已经不自觉地被那个光团吸引,那个未曾见面的敌人,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带给他奇异的熟悉感。
原本皮尔以为这是某种迷惑心神、干扰判断的魔法,所以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竭力不去细究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不过随着维奥尼亚一步步暗示,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落到光团身上。
那结实却不显粗壮的小腿,明明包裹在厚实长袍中却仍有明显凹凸感的腰肢,以及那双明明常年握剑却细嫩光滑的纤长细手。
最重要的,身上同时散发出魔力与剑气两种力量完美融合的气息。
如此多的共同点,加上之前泰勒的“失踪”,怎么想都不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那个女人,就是泰勒!
那些神使,在这几天时间内,在她身上到底做了什么!
该死!
究竟做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皮尔如钢铁般坚韧的心境,瞬间如江河决堤般破裂,浑身剑气像是暴乱一般肆意冲撞,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不过下一秒,皮尔迅速而猛烈地锤击胸口,喉头涌上一股辛甜的同时,周身散乱的气息,眨眼间便偃旗息鼓,重归不紊。
身为将领,就算兵败在即,也绝对不能有丝毫慌乱!
这是正式加入东军的第一天,甘道夫大公对尚且年幼的皮尔所说的第一句话,一直被皮尔牢牢铭记在心。
在这种对峙的关键时刻,身为整个队伍的首领之一,他就是队员们的精神支柱,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所以皮尔马上收敛心神,强压下那种呼之欲出的暴戾情绪,只是仍不可避免的在表情上露出一丝变化。
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稍微冷静下来后,皮尔马上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或许光团中只不过是对方创造的“傀儡”,目的就是为了扰乱军心呢?
这么一想,皮尔的心情又放松了不少。
不过马上,这一点带着乐观的期盼,也被随之而来的真相碾压粉碎——
像是为了呼应维奥尼亚的介绍,光团中的女人脚尖离地,缓缓飘向前方,行进的过程中,身上那层如同薄纱般缠绕的光晕,也缓缓褪去。
露出那张美艳凄冷、而又英气逼人的面庞。
皮尔紧攥的双拳,瞬间有血滴落下。
他的身体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之前仅存的侥幸,在面目揭晓的那一刻,终于宣告幻灭。
虽然那个宛如人偶般过分精致的面庞上,那一双毫无生机与感情的眼睛,与魂牵梦绕中充满爱心、对待任何事物都抱以热情的脸截然不同,根本不会是从前的泰勒可能露出的神情。
甚至连散发出的气息,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皮尔就是毫无缘由的相信,光晕中的女人,就是泰勒无疑。
大脑中像是传来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皮尔只感觉眼前的世界似乎出现了幻影,整个人都有些虚浮不定。
这个结果,远比他曾经设想中的最糟情况,要可怕更多。
面前的泰勒,似乎已经彻底与曾经的她一刀两断,身上再没有任何之前的气息,眼中只剩下漠视、冷淡,毫无悲怜与博爱。
“殿下!”
后方人群中传来一声痛呼,接着一道人影突然冲了出来,向泰勒扑去。
这名“剑狮”的副团长,在见到泰勒的一瞬间,便像是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在他接近泰勒的一瞬间。
空中响起间隔极短的“铿铿”两声。
纳乌拉像是从未动过,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肩膀上扛着失去意识的男人。
虎口处,一道血迹顺着剑柄滴落。
“她已经不是那位公主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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