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学院中间的宽敞大路上,迟小厉心情不错,嘴里哼哼唧唧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曲。
先一步报名的少年木塔,有些局促的跟在他身后,不是抬头朝前看一眼,神情复杂。
怎么看都不是个正经人啊。
刚刚报名处的两个老师都看愣了,虽然木塔不懂魔法,但想来能让两人摆出那种表情,肯定是很厉害的。
木塔本来还有些崇拜,但没一会功夫,男人就原形毕露了——
为了避开关于年龄界限的学费,男人竟恬不知耻的自称“今年刚好十六岁耶”,只不过在两位老师一丝不苟的坚定态度下,又墨迹了半天,男人最后才老老实实掏出了身份证明。
嚯,三十岁的人呢,这么不要脸。
在艾尔西见惯了阿谀奉承的小人嘴脸,也见识过不少为了一枚铜币而大打出手的恶徒,对魔族低眉顺眼,对自己人却心狠手辣……男人的形象在木塔心中一下子差了许多。
只不过两位老师保持了较高的素养,没有在面上表现出什么,等男人手续办妥,为两人指路,接了下来在正式入学前,还要进行天赋、等级检验,将学员分化,对症教学。
和男人一起走,木塔是有些不情愿的,故意拉后了几步,但似乎对方没有自觉,反而没事跟他搭两句话。
“小弟弟,你是哪里的人啊?”
“看样子年纪不大啊,这么早出来学剑?家里人不担心吗?”
“我家也有个丫头,可能比你小不了两岁,太能闹腾了……”
看男人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木塔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家里人都死了。”
“我和你说,我——呃,不好意思啊。”迟小厉摸摸脑袋,尴尬的笑了笑。
男人的道歉将形象拉回来不少,木塔倒也没和之前一样冷着脸,毕竟是个少年心性,看离大楼还有不远距离,提了提肩上的斜包,犹豫了下,说:“你会魔法吧?”
迟小厉点点头:“嗯。”
“三十多了吧?”
“……也没多多少,刚刚出头。”迟小厉一丝不苟的纠正道。
“这么老——这个年纪,怎么突然想学剑了啊?”艾尔西未沦陷前,也曾有几家剑馆的,少年木塔好几次都眼巴巴趴在院墙上朝里面瞅,差不多都是同龄人,所以对迟小厉来这里的原因感到好奇。
少年的本意自然没有恶意,但迟小厉听来就有些不爽了:“什么叫这个年纪啊?大叔我——大哥我很老吗?!你知不知道,历史上许多有名的剑圣,都是少年时期平平无奇,三四十岁才突然发力,一举超过那些领先了他们几十年的‘天才’?懂不懂什么叫大器晚成啊?”
“那你举几个例子呗。”木塔是真的想听。
“呃、这个……”迟小厉一时语噎,他是随口扯的,哪知道什么有名的晚成剑士,要是莉莉在,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
想了想,迟小厉说道:“安东尼听说过吗?就是一个胡子到肚子这里的老头,老家伙年轻时不显山不露水,在库曼皇宫勤勤恳恳当魔法学徒,就这么过了几十年,突然有一天魔族南下,势如破竹,一连赢了十八场仗,一路打到首都威斯坦,气势嚣张的不行……为首的那个将领还站在城下叫嚣,结果走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年男人,当着所有人面把他脑袋削了,从那之后魔族五将就成了四将……算了,说多了你也听不懂,总之明白这个老头是很好的代表就行了。”
“我懂的。”木塔满眼放光,脸上却有些疑惑:“咱们和魔族的一些事,我还是听说了不少的……那位安东尼我也是知道的,不过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个大魔导师吧?和剑士有什么关系呢?”
“……”迟小厉已经在心里骂了——你个利亚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怎么库曼的事都知道这么清楚?
当然,安东尼本身算是上时代最出名的大魔导师之一,虽然后来渐渐深居简出,但仍会留下不少传说。另一方面,木塔本身也有些特殊,在艾尔西沦陷后,私下偷偷跟着想要反抗的大人们一起活动过,但凡是魔族吃瘪的故事,在那时都是极好的兴奋剂,口口相传间,自然也听了不少。
“诶唷,不知道他们的天赋检验是个什么流程呢。”感觉再说下去面子不保,迟小厉主动岔开话题。
单纯的木塔自然被带跑了,“听门口的老师说,好像要用到什么测……晶石?对了,大叔你现在是几级剑士啊?”
“说出来怕吓到你,就先不告诉你了。”迟小厉故作神秘的捋了捋头发。
忘了说,经过坚持不懈的一路梳理,那头爆炸发型总算是暂时被压了下去。
“切。”木塔撇撇嘴,心里倒是对男人的偏见更轻了。
好像他除了贪财外,也没有那么罪大恶极嘛。
毕竟一路都是自己走过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跟自己聊天打诨的成年人,印象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来学剑……是为了报仇?”迟小厉像是随意提到,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
“嗯……也不全是。”再说一遍那个金光叔叔的故事就太羞赧了,木塔就简单回了句。
“那怎么不学魔法啊?”
“那大叔你为什么来学剑啊?”
“因为用剑多拉风啊,跟敌人正面硬碰硬,针尖对麦芒,为了心中的信念,将肆意挥洒鲜血与热情……想想就觉得兴奋啊,这才是男人的浪漫。魔法师就只能躲在后面,时不时放两个火球,实在是有些逊呢。”早就习惯举着火球贴脸砸人的迟大魔导师,如此义正言辞的说道。
“男人的浪漫……这么想想好像也是呢。”
木塔想了下那幅画面,有些庆幸,当时救下自己的还好是位剑士大叔。要是个魔法师,自己现在或许已经开始学魔法了,到时候真上了战场,远远躲在后方提供支援,虽说是一样打魔族,但怎么想都不过瘾啊。
“所以大叔你是魔法学不好,才来学剑的吗?”
“你的脑回路是怎样啊,才能转到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上来!”迟小厉白了他一眼。
“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学剑呢?不是魔法没学好吗?”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木塔察觉到异样,回过头,却看到黑白头发的青年表情跟刚才有些不一样了,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怯生生问道:“大叔?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回过神儿,迟小厉摇摇头,笑了笑,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没有,刚才想起别的事情了……其实啊,大叔我——不对,大哥我最开始出来闯荡时,比你还小很多呢。”
对于这些个人的“江湖”故事,少年自然是极感兴趣的,看男人来了兴致,自然迫不及待的想听下去。
或许这个大叔身手不高,喜欢吹牛,还贪财,但这么有趣的人,他的故事应该也不会差。
“不过和你不一样,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被街坊看大的,最开始的梦想……是当个医生,因为那时大家伙老是生病,也没钱去看。后来离了家,跨过很远很远的海,来了这里,也认识了许多有趣的人……”
“那为什么现在没成为医生啊?”
“谁说我不是医生的?”话被打断,迟小厉没好气看他一眼。
木塔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个圣疗师啊?”
在少年印象中,会医术的魔法师,就是圣疗师。
可是好像不对啊……圣疗师应该很有钱的。
少年思路陷入了僵局。
“也不能算圣疗师啦……虽然确实会些光系疗伤魔法。”迟小厉摆摆手,回忆的闸门打开,干脆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多讲了些:“当时还是想当医生的,但后来发现,就算成了顶天厉害的医生,也会有许多人救不了的。”
“如果按照寻常发展,接下来就该是弃医从武的故事了……当时我也想的,也在学剑和学魔法间犹豫了很久……对了,其实我们家乡那里还有一种武技,叫做‘气功’,不过我没那个天分就是了。”迟小厉自嘲的笑了笑。
“所以最后大叔你选了魔法?”
“不是,我当时就想学剑,但阴差阳错下……”迟小厉无奈的叹了口气,“总之后来遇到些事,我被打的半死不死,被逼无奈只能学魔法保命。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吧,世事难料,如果没有当年那些事,现在大陆已经多了一位所向披靡的剑圣了,什么鼓吹的‘大陆最强剑圣’,那种秃子,在我面前也就一剑的事。”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针对某个人,木塔没听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原来大叔你剑术天赋那么高啊?”
“那必须的。”
…………
“嚯——”
“哇哦——”
从检测室走出,还没等迟小厉看结果,围在另一边的同批学员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作为第二次开放报名,今天的数量已经远少于第一次,但偌大的场地中,仍密密麻麻站满了数百位神采奕奕的新生。
其中年纪最大的,已经有四五十岁,按理说这个年纪本该超出接收限制,想必是家中有关系打点。除了这些极个别的,大多数学员,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
首先进行的是天赋检测。
虽然大多数人早在几个祈时前就已经结束检测,但仍不免不少好奇心重的,仍留在这里,想看看其他人的结果。
像迟小厉这种“超模”的“老人”,更是受到了额外的关注——因为来到这里的“高龄”,大多是些年轻时家境不好,后来渐渐富有起来,才心血来潮学剑的人,天赋不错的确实有几个,但剩下的多数总归是不太好的。
原因无他,剑气的凝结太需要时间积累,如果没有在少时重视这方面练习,等人到中年,再想像年轻时那样顺利运气提气,就算曾经天赋再好,也会在时间流逝中消磨殆尽。
所以很多检测结果不理想的大龄学员,难免受到其他人的嘲笑。
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非得来和我们这些年轻人凑热闹,图啥呢?
但迟小厉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些冷嘲热讽。
“天哪!”
“他、他竟然——”
“这个结果、应该是今天第一个——”
享受着身边的惊呼,迟小厉不禁有些飘飘然,倒不急着去看结果了,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睥睨着四周——呵呵,被我的天赋征服了吧?我就说嘛,莉莉根本就不是当老师的料,还是这里才能挖掘出自己的真实价值。
他已经看到未来那个站在众山之巅、发髻飘扬英姿潇洒的剑圣,正在向自己招手。
“哈哈哈——”
“大叔、大叔你没事吧?”同时与他出来的木塔,有些担心的晃了晃迟小厉手臂。
“哦、没事,我只是在享受周围的欢呼——对了,你的结果出来了?”
“应该在大叔后面吧?我还没去看。”
木塔小心翼翼朝周围看了眼,听这些私语声,心里想着——大叔果然厉害啊,都在说他是今天第一个呢,之前最好天赋的才是青色,难道大叔是蓝色?总不能是最厉害的紫色吧?
“啧啧啧,今天第一个赤色呢。”
“真是厉害啊。”
“上次恐怕都没出现过赤色吧?”
迟小厉得意的冲少年看了眼:“怎么样,我是赤色哟?”
木塔刚想恭喜一下,突然觉得好像有些不对——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代表七个评级,应该是越往后越越好啊,难道是我记错了?
感受到周围越来越多的怜悯视线,木塔赶紧拉了拉仍兀自得意的迟小厉:“大、大叔……”
“干嘛啦,我正享受他们崇拜的目光呢。”
少年已经快待不住了,小声说道:“那个……赤色好像是最低评级哟?”
“哦——嗯?什么?”
“……”木塔没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贴在墙边的告示。
迟小厉的笑容僵了。
“你们别说了,看他都这么可怜,万一承受不住疯掉呢?”
“可是赤色天赋……噗,真的忍不住啊。”
“这该是学院世上最低的评分了吧?”
“中年男人也不易呢,你看他头发都愁白了。”
迟小厉忍住泪流满面的冲动,颤巍巍走到检测台前——
“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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